“你究竟在想什麼?”餘懷遠坐在客房套間的小客廳裡,擰緊眉頭,“為這個角色,雲天國內國外的團隊足足二三十人忙碌一個多月。你現在突然說不想演了……”音量不自覺越抬越高抬高。餘懷遠再次提醒自己注意分寸,剋制著壓下聲音,“你總要給雲天、給傅總一個合適的理由吧?”

褚潯保持沉默,視線從這場單方質問的對話開始便膠著在身側的落地窗上,一動未動。他這種態度,只能被餘懷遠理解為無所謂——無所謂自己的付出,更無所謂團隊的努力。

餘懷遠頓時心浮氣躁,猛然起身來回走動,“任性也要有個限度!你已經二十八歲,不是十八歲!變本加厲拿自己的事業開玩笑也就罷了,還要連累整個團隊和公司,讓那麼多人的辛苦付諸東流。褚容,我拜託你成熟一點好不好!”

褚潯許是被這句話觸動,眼周肌肉輕微收縮。

餘懷遠繞到褚潯身前,矮身盯住他雙眼,“沒有誰的努力應該被平白浪費。你的團隊、你的同事,為助你拿到角色,每個人都竭盡所能。眼看成功在即,你卻要將大家一起收獲的果實甩手扔掉。你認真想一想,你對不對得起他們!”

客廳的門被推開。餘懷遠情緒激動未曾留意,直到傅驚辰開口打斷他,“夠了。你先出去。”

餘懷遠陰沉臉孔抬起頭,看看傅驚辰,再看看褚潯,心知他已失去繼續發洩的機會。頭一回連傅驚辰的顏面也不給,目不斜視走出客房,大力帶上房門。

傅驚辰在門邊停一停,慢慢走過去。他看到褚潯垂著頭,面上彷彿無動於衷,交疊的雙手卻青筋突起。傅驚辰確定,褚潯說要放棄角色並非出於本意。略作猶豫,傅驚辰抬手輕拍褚潯肩膀,“他這兩日情緒不太好。別與他計較。”

感覺到褚潯肩部肌肉繃緊,傅驚辰移開手。

褚潯抿一下嘴唇,“……是我的錯。他即便罵我也是應該的。”

傅驚辰坐到對面沙發上,問:“當真要放棄?”

褚潯沉默片刻,點頭,“……嗯。”

傅驚辰微微嘆氣,身體前傾手肘撐在兩側膝蓋,十指下意識交叉,“容容,給我一個理由。一個能夠說服我的理由。”

褚潯有天賦、有樣貌、有人氣,如今連專業認同也不缺。但他左臉的傷疤過於嚴重。傅驚辰先前諮詢整形專家,得知那道疤痕的影響很難完全消除。這讓褚潯註定無法如一名平常演員般四處試鏡尋求角色。他只能花費無數時間等待適合自己的“機緣巧合”出現,再經過製片方加倍的苛刻挑揀,方能最終拿到角色。

這個過程漫長又艱辛。而且在等待之後,亦有可能一無所獲。

雲天當然可以為褚潯量身打造合適的影片,事實上傅驚辰也在著手準備,但這同樣需要時間,效果亦無法預期。

年華正好、前途無量。這是其他青年演員拿到金樽最佳男主提名後可以預期的未來。而褚潯,他的演藝事業最高峰,或許就要永遠停留在那裡。

褚潯珍惜每一個機會、每一個角色。傅驚辰明白,他不會無緣無故放棄。

褚潯呼吸微亂,皺眉沉思許久,開口低聲道:“昨天薛睿找我。他想要這個角色。”

傅驚辰愕然驚住,等確認自己沒有聽錯,登時急怒交加,“薛睿?他竟然找上你!”又難以置信,“可是容容,你便當真要讓給他??”

褚潯抬起頭,正視傅驚辰“我欠他一份情。理應還他一次。”

傅驚辰捏住眉心,目光糾結,“……你欠他?”

“我欠他,”褚潯肯定道:“《金戈盛世》那部電視劇。若沒有薛睿,我的表現不會那樣好。”

褚潯十八歲參演《金戈盛世》出道,劇集播出便一炮而紅。實際當年褚潯的演技,尚且不及入門新手。進組之初頻頻ng,拖累劇組整體進度。褚潯純粹一張白紙,用功都不知自何處入手。大概半月後,副導演交給褚潯幾冊嶄新的劇本。除開正常的劇情、臺詞,以及簡短的表演提示,新劇本更包含詳盡的角色分析、情感轉變,甚至連具體動作表現都有仔細標註。褚潯欣喜若狂如獲至寶,自那以後表現漸入佳境。但在很久之後他才得知,那幾冊幫他渡過難關的新劇本,竟是來自於薛睿先前所做的功課。

他頂替了薛睿的角色,又利用了他的心血。褚潯那日離開薛睿的公寓後便在反複想,薛睿那時該有多麼痛苦。說他虧欠薛睿一份情,實在不過分。

傅驚辰嘴角繃緊做一條直線,“都是多少年的事了……況且薛睿並沒有因此損失什麼。”

因褚潯的緣故,《金戈盛世》殺青後,雲天便為曾薛睿另外安排角色作為補償。那時傅驚辰還未與薛睿正式相識。至於兩人結識以後,薛睿手中的好資源更是源源不斷。

褚潯搖搖頭,“那是你們兩個的情分。他做你的男友那麼多年,你照顧他自然理所應當。”傅驚辰心口刺痛。褚潯情緒低沉,淡淡說下去:“可我自己……並沒有還過他的情。甚至還將這樁事忘記了。”

“這次拿下的角色,總算有我本人幾分功勞。他既然需要……不如,就還給他吧。”

“我知道自己又在任性。對不起公司,也對不起那麼多辛苦幫我的同事。我會盡量多接工作,同時減少分紅、抽成。公司與各位同仁的損失,我一定全力彌補。”

“小辰哥……”褚潯一雙眼睛黑白分明,清澈如初,“你就再成全我一次吧。”

歲月變遷。褚潯內心最柔軟的那一塊,卻彷彿從未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