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容!”

在傅驚辰背後,褚潯右側臉頰高高腫起。他正摔碎放置在床頭的相框,抓起碎裂的玻璃片,往自己的面孔劃。

傅驚辰肝膽欲裂,直接整個身體撞過去,終是在玻璃片劃下之前,將褚潯推倒在床腳。

褚潯五根手指好似鐵鉗,仍抓緊那尖銳利器不肯放。傅驚辰力氣及不過他,眼看他手臂寸寸抬起,傅驚辰當機立斷,用手掌包住褚潯手中的玻璃碎片。血水瞬時漫過褚潯手指。

“傅驚辰!”褚潯痛到嘶喊,扔開碎片捧住傅驚辰手掌。一道道血痕,都似刻在他心口,“你是想要我的命嗎?!”褚潯爬起來,找到備用藥箱,小心翼翼為傅驚辰處理傷口。四指及拇指根部,各有一道血口,所幸玻璃未割到深處,沒有傷到大血管。褚潯託著傅驚辰的手掌,眼角被淚光沾濕。

“別哭。”傅驚辰抬起未受傷的手,輕抹一下褚潯的眼角,“容容你看,我傷了手你都這樣難過。你若當真割破自己的臉,想一想,我又會是什麼滋味?”

褚潯情緒逐漸平複,搖搖頭,認真將傅驚辰手掌包紮好,“小辰哥,你不懂……都是我太蠢,才將你害得這樣慘……我若能受到一點懲罰,心中反而會好過許多。”

傅驚辰如何會不懂。他便是懂得太透徹,才遲遲不敢與褚潯相見。他擔心褚潯會自責,怕他會因負疚傷害自己,所以盡管傷勢已痊癒,仍沒有立刻回國。縱使之後禁不住私心飛回來,也依然未曾露面,只偶爾躲在這間咖啡館,偷偷期待褚潯能來店裡點杯咖啡。他是想等自己恢複得更好些,好還給褚潯一個像樣點的小辰哥。可惜他未能堅持到底。他輸給了醜陋的妒忌。

“再者,我把臉劃破,我們兩個便一樣了。以後誰都不會嫌棄誰。你也不必再因為擔心我失落,就一味躲著不肯見我。”褚潯眼中又浮起水霧。他撇開頭,大口深呼吸,竭力讓自己保持冷靜。

傅驚辰眼底也覺出澀意。心口又鑽出一隻小貓爪,不時抓一下,再抓一下,讓他整片胸膛都酥酥麻麻軟成一團。“小傻瓜,”傅驚辰傾身向前,嘴唇輕吻褚潯額角,“你偷偷想了這麼多,怎麼就不會想一想,我可願意你這樣做?”

褚潯垂下眼,片刻轉過頭,雙眼霧濛濛望住傅驚辰,哽著氣問他:“你躲在國外不肯見我的時候,可又想過我願不願意你那樣做?”

傅驚辰被褚潯戳到要害。靜默許久,也只能滿面慚愧低頭道歉:“對不起容容,我又忽略了你的感受。我,我是真的……”傅驚辰苦笑一下,徹底將內心最脆弱的一點攤開在褚潯眼前,“我是真的有些自卑了吧。心愛人的越來越出眾,越來越光彩耀眼,而我卻變成了這副樣子……”

“傅驚辰,”褚潯突然用力握住傅驚辰一側肩膀,目中哀愁依然散盡,灼灼綻出堅定光芒,“你真的什麼都不懂。”他說完便起身將傅驚辰抱至床鋪坐好,一手輕握傅驚辰右腿腳踝,問:“受傷的,是這條腿嗎?”

傅驚辰輕微掙了下。褚潯沒有放手,他便任由褚潯握著。低聲應道:“是。不過也沒有傷得多麼嚴重,只是力量弱了一點。”

褚潯有了教訓,他再講什麼都不會輕信。手指在腳踝處攥了攥,又順著小腿線條向上遊走。半途被睡褲阻攔。褚潯的手便改了方向,往傅驚辰腰間伸過去。

傅驚辰面色微白,輕聲喊“容容!”房中燈光如晝,失去衣物遮擋,他的殘缺便要盡數落進褚潯眼裡。

褚潯直起身,看了傅驚辰一陣,轉身走至門邊關閉頂燈。房中又只剩下一盞昏暗壁燈。

“我不看,”褚潯回到床邊,手掌傅驚辰肩膀輕聲安慰:“小辰哥我不看你。別怕。”

曾經蜷縮在自己懷中尋求庇護的男孩,如今沉穩鎮定,柔聲細語安慰他“別怕”。

歲月荏苒,情意深長。但終究有許多事,真的已經不再相同。

或許會有一絲絲失落,更多的卻是安定與信賴。傅驚辰順從褚潯的動作,躺平在床上,又任他扯過一旁的薄被,包裹住自己的身體。

做完這些,褚潯在傅驚辰身邊側身躺下,一雙手伸入薄被,不容抗拒脫下傅驚辰的睡衣。沒有了布料阻礙,褚潯的手自傅驚辰細弱的右腿,一路往上仔細撫摸。他碰觸到支稜突兀的胯骨,撫過根根骨骼分明的肋下,再溫柔撫慰過劇烈起伏的單薄胸口,最後,那雙停留在傅驚辰的肩膀。

褚潯上身支撐在傅驚辰上方,濃黑的眼一瞬不瞬鎖住身處下方的人,聲音柔和又執拗:“還有哪裡?”

還有哪裡受過傷。傅驚辰聽得懂褚潯未說出口的話意。他安撫地拍拍褚潯手背,盡量讓語調顯得輕松,“沒有了。我說過的,原本傷得也不重。不湊巧,腿摔斷了而已。”

褚潯略過他的話,又問一遍,“還有哪裡?”身體再放低一些,面上神色不容半分敷衍。

對視稍瞬,傅驚辰敗下陣來。他引導褚潯的手掌來到自己腦後,尋到隱在濃密發絲下的一道疤痕,“這裡。”

傅驚辰這次受傷,最重的傷處並不是肢體損傷,而是他腦中本就已岌岌可危的、那根先天畸形血管。事故令血管破裂,合併引發顱內血腫、高壓。傅驚辰接受了兩次顱腦手術。第一次是微創術,第二次情況危及,只得行開顱術。也便是在第二次手術之後,傅驚辰曾長時間癱瘓臥床。一度被醫生診斷無法再恢複行走能力。傅淵震怒之下,將一腔心痛交雜恨意,悉數發洩在褚潯身上。

褚潯的手指,沿著開顱留下的疤痕,一點一點撫摸。那傷疤很粗糙,過了這久之後,仍然能刺痛褚潯的指腹。痛苦紮破指尖,沿血液彙集到心房。褚潯身體緊緊貼住傅驚辰,臉孔深埋進他肩窩。溫熱的液體終究還是掙脫眼眶,一點一滴,濕透傅驚辰頸側肌膚。

“容容。別哭啊別哭!我沒事了。你看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褚潯一絲聲也不出,只有眼淚在暗處湍急流淌。傅驚辰抱著他,一下一下拍打他的肩背安慰。

等漸漸淚水終於收住,褚潯一面輕柔撫摸指尖下的傷疤,一面貼在他耳邊輕嘆:“小辰哥,你才是大笨蛋。你真的什麼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