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傅驚辰大約半月前清醒過來。傅家沒有對外公佈。近日許是情況逐漸穩定，陸續有訊息傳出。

褚潯過於激動，已經講不出話。沈蔚風一早猜得出，他就是會這般沒出息。便也不等褚潯回話，直接講下去道：“容容，他好不容易醒過來，你不想去看一看嗎？快回來吧。回來之後，我陪你去美國看他。”先前他們在國內，窮盡手段拿不到傅驚辰的訊息。卻是傅家在傅驚辰病情加重時，第一時間便將他送出國外醫治。

喉間哽著一股酸澀熱流。彷彿只要褚潯略一張口，便要有斷續的哽咽聲自雙唇溢位。繃緊下頜忍耐許久，喉嚨異樣方才略微緩解。褚潯抽著氣啞聲道：“謝謝小風。不過……暫時不用了……”

“不用了？”沈蔚風顯然被嚇了一跳，驚疑大聲追問：“容容，你是說不去看傅驚辰？真的不去看？”

眼前的電腦螢幕開始變得模糊。褚潯咬牙堅持回道：“不去！”不等沈蔚風再勸，他直接切斷手機電源，又將電腦推開，扯過被單蓋住自己，幼童般痛哭失聲。

上天終於憐憫他，沒有再將他的親人奪走。

只要傅驚辰能夠一日一日好起來，他們不見面又有什麼關系？傅家可以為傅驚辰提供最先進、最細致治療與護理。而他褚潯，即使下一秒便出現在傅驚辰面前，也只是一個落魄狼狽，會令他憂心掛念的負累。褚潯並不認為，他與傅驚辰還能有未來。但在愛情之外，傅驚辰永遠是他至親至愛的親人。他期盼傅驚辰餘生平安、幸福美滿。不能再允許，自己仍舊被傅驚辰不顧一切護在羽翼下，做一隻天真幼稚，未曾真正經歷過狂風暴雨的家雀。自己的人生，總要自己滴血流汗去打拼。若他們還有緣再見，褚潯希望在那時，他已長成一棵枝葉繁茂的大樹。可以挺立枝幹，與傅驚辰並肩而立。甚至能夠張開濃密樹冠，為他的至親抵擋風雨。

那一日，褚潯未能等到初雪回信。第二天一早，褚潯趕到市郊片場，繼續在一個古裝劇劇組做替身演員。做替身要遷就主演日程安排，通常最早上妝、最晚收工。一天下來或許拍不了幾個鏡頭，卻要時時刻刻盯在片場。褚潯那日回到市區已經將近淩晨。在片場熬了十五六個小時，又要吊威亞飛來飛去。全身肌肉僵硬，雙腳亦發脹水腫。但褚潯心情卻難得輕松。這大半年來，他頭一回由衷品嘗到愉悅的滋味。即便午間因一起瑣事被場工擺了臉色看，也全然不以為意。

他還能進片場拍戲。雖然不能以正面入境，但總歸未脫離劇組，不至徹底荒廢了演技。

初雪也有了迴音。不久之後，劇本也許便能打磨完好。他在通往導演的征途上，終於跨出第一步。

而更為重要的是，傅驚辰也已經醒來。

這茫茫人世間，曾經辜負他、苛待他，但終究未曾拋棄他。前程縱然坎坷渺茫，也再沒有怨恨懊悔的理由。他只需打點更多精神義無反顧，方對得起自己這一生。

褚潯開始將更多精力放於應酬交際。這個行當最講究人脈。交際面越廣，機會便越多。褚潯在異國他鄉單打獨鬥，更需要認真營自己的關系網。平心而論，褚潯算不得擅長人際交往。好在他為人一貫坦率真誠，如今年紀變大，也懂得收斂性情。場面上雖不見多麼遊刃有餘，但因毫無圈中浮誇油滑之氣，與人交往愈多，竟愈發受到歡迎。連帶將他滿身黑料的負面形象都洗白幾分。逐漸便能在替身之外，出演些不甚重要的小配角。自然，這等好事只限於小小一座星島內部華語娛樂圈。至於國內，有傅淵虎視眈眈嚴防死守，定然不會令褚潯好過。

但在星島能有現下的局面，褚潯已覺萬幸。他兢兢業業，凡事都愈加謹慎用心。不想在又一個月後，竟當真迎來一次轉機。

如今的華語樂壇，已經許多年萎靡不振。但在半多前，星島橫空出世一位小天後hida。二十出頭的女孩，聲色純淨、音域寬廣，可以駕馭多種風格各異的曲風。除此之外，hida的外形亦極為出眾。又擅作詞作曲。是位多才多藝、色藝雙絕的創作型歌手。

出道半年，hida迅速紅遍亞洲，被譽為華語樂壇的未來之星。但這位小天後，不僅才華及走紅速度驚人，個性亦十足驚世駭俗。最初嶄露頭角時，腳跟尚未站穩，即被狗仔拍到疑似與女子拍拖。公司這邊正在手忙腳亂公關，hida已在網路承認，她有位相戀長達五年且感情穩定的同性戀人。軒然大波綿延數月方漸平息。hida為新專輯籌備拍攝v，又擅自放出話來，要請褚潯出演專輯主打歌v男主角。

訊息即出，褚潯的手機被打爆。他自己尚且毫無頭緒，全然不知這是哪裡求來的機緣。直到一週後褚潯走進影棚，與hida拍攝宣傳硬照。小天後向褚潯攤開一本硬皮冊子，裡面齊刷刷碼放數十張《侵蝕》的票根。

“怎麼樣？我沒騙你吧。我的確是安臣的粉絲。”hida秀眉微揚，畫著濃重眼線的大眼睛閃動明晃晃的得意，“快簽名吧。六十六張票根，一張都不能少！”hida將硬皮冊子塞進褚潯懷裡。

褚潯揉捏酸澀的手腕，在簽名的間隙想起來：在此之前，他與hida確實有過一面之緣。

大概半月前，飯局之後褚潯與人在一個ktv娛樂城放鬆。離開時在走廊撞到一個穿白t仔褲的女孩。褚潯連忙道歉。女孩不予理會，反而一把握住褚潯手臂，驚喜大喊：“褚容！”又飛快扯起t恤下擺，急道：“天啊我的小祖宗，看你活蹦亂跳得我死也瞑目了！快給我簽個名！快！！”女孩不施粉黛，俊俏清爽好似在校大學生，誰知腦子卻似缺根筋。同行人催促得緊，褚潯手邊亦沒有簽字筆。又向女孩道聲歉便先行離開。

哪裡會想得到，那不著邊際的女學生，便是星運正旺的亞洲小天後。

褚潯將簽好的硬皮冊子還給hida，提醒她道：“你要想清楚。我現在形象跌到谷底。找我拍v，極有可能會被我連累星途。這與你先前跟女友的風波不同。你們是緋聞。我是醜聞。”

hida嚼著口香糖，雙臂施力一撐，跳至近一人高的木箱上，“跌倒了谷底，那就該反彈了。醜聞又算什麼。這一行做久了，誰還不會被整出點醜聞呢？”說完向褚潯招招手，“上來。我們正式開拍。”

v在本島拍攝，共花費三天時間。歌手發歌，通常都有宣傳預熱期。為配合宣傳程序，v並不會太早上線。這回hida的專輯主打歌，顯然臨時提檔發布。僅僅兩周之後，v便完成後期製作與歌曲同步上線。

一個前程無限的明日巨星，一個汙點纏身的昔年影帝。兩相碰撞，火花四濺。主打歌曲風迷幻詭異，搭配兩人以鬼魅為靈感的顛覆性造型。v上線不足半日，播放量接連打破紀錄。

當年褚潯初涉娛樂圈，便是因一支v一夜爆紅。十多年後，他深陷泥潭舉步維艱，又是一支v，為他在沼澤中建起一座搖搖晃晃的獨木小橋。時日尚短，大眾對褚潯的桃色醜聞仍記憶猶新。盡管如此，仍不妨礙他們欣賞褚潯的造型與顏值。v下的評論毀譽參半。但有一條評論卻得到公認：只要褚潯的臉沒有垮，他即便作出再多醜聞，觀眾也會忍不住想見到他。

似乎還應該謝一謝，這個娛樂至死的年代。

v在國內同樣引起轟動。雲天可隨意封殺褚潯。但hida的公司擁有v的完整版權。雲天面對網路上勢如燎原的傳播速度，也只能沉默以對。

又一次“爆紅”，褚潯在星島的際遇明顯改善。他開始能夠接到品牌商站臺邀請，也有劇組給他遞送正經角色的劇本。廣告模特、v的邀約紛至沓來。交際面亦迅速擴充套件。

褚潯心平氣凝，並沒有被突如其來的好運打亂手腳。他經歷過太多次起落沉浮，深知轉瞬間物是人非的道理。他想要重臨高峰，便要穩紮穩打，不可被熱錢迷惑視線。褚潯先退掉諸如站臺、廣告模特之類的邀約。經過深思熟慮，仍舊選擇了張總曾屬意他的男三號。

那晚宴會不歡而散，褚潯便被張總自人選名單劃掉。但因種種因素，電影推遲開機。恰巧在此期間褚潯聲名陡起，熱度遠在其他備選人之上。況且褚潯演技的確更加嫻熟。張總只當先前那場晚宴不曾有過，忙不疊重新向褚潯抵上劇本。這一次，卻是誠心誠意不雜私慾。

既然兩廂都有意，演出合同很快便敲定。而後不幾日便是張總五十大壽。他向褚潯派了邀請函，褚潯亦欣然前往。宴席上兩人互敬一杯，算是一笑泯恩仇。張總笑呵呵道：“年輕人有氣度，日後一定前程無量。以後有機會，我第一個想著你。”

褚潯回酒致謝，無意瞥見一到遠處一道身影，莫名覺得熟悉。

張總順勢看過去，忙道：“那是周總。咱們這部電影的投資人之一。說起來，最初還是周總先向我推薦你，我才開始考慮的。”

周總？褚潯大吃一驚。看那身形，竟似是當年悅影的少東周琦。他竟也來了新加坡。周琦與魏儒晟關系緊密。魏儒晟又與那段毀去褚潯的影片有摘不清的關聯。而周琦分明被傅驚辰整治得家破人亡，如今卻對褚潯暗中相助。這又是為了什麼？

褚潯扔下酒杯，匆匆道一句抱歉，追著周琦離開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