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入院病情兇險。傅驚辰被迫與世隔絕,在特護病房住滿一個月,方才獲準出院。這一個月中,他每週可與褚容聯系一次,每次不超過五分鐘。這番安排似乎全是為他病情考慮。起初病勢沉重,傅驚辰亦無暇多想。直到他已能下床自如走動,頭痛也不再頻繁發作,醫生卻仍禁制延長使用電話的時長。傅驚辰立刻察覺事態有異。

太像了。

現在的一切,都彷彿十多年前的那一幕重新上演。

十二年前,傅驚辰二十歲,剛剛自大學畢業。也正是在同一年,他與喬伊的戀情被家人發覺。

傅淵雷霆震怒,將他強行押回國內軟禁。傅驚辰全力抗爭,反而愈加激怒傅淵。他被嚴格限制活動範圍。每日如同囚犯,被鎖死在自己的臥室。想要與外界聯系,更是天方夜譚。那時傅驚辰年輕氣盛,情急之下又絕食對抗。這般針鋒相對,自然只能讓情勢愈發惡化。傅淵固執地以為,傅驚辰是在報複他,有意讓他、以及整個傅氏難堪。他幹脆順勢下令,除非傅驚辰主動開口,否則誰都不能給傅驚辰送水和食物。而傅驚辰一旦提出進食要求,便等於同意家族安排的聯姻。

於是在接下來的五天裡,傅驚辰沒有吃下一粒米,亦未沾過一滴水。等傅驚雲將門鎖砸開,蘇婉卿淚流滿面沖進臥室,傅驚辰已經昏迷多時。

經過兩天搶救,傅驚辰在醫院蘇醒。他張開眼睛,目光尚不能聚焦。便只虛虛望著半空。氣若遊絲地,反複念喬伊的名字。傅淵面色陰沉站在病床邊,扔給他一隻手機。

那是傅驚辰與喬伊之間,最後的快樂時光。他們每天都能通電話,聊到手機發燙還捨不得放下。話題豐富多彩。從他們共同熱愛的電影,再到哲學、藝術。當然還有等待他們去開拓的未來,還有那令人著迷的、充滿誘惑力的伴侶生活。

太幸福了,簡直童話般不真實。

身體完全恢複後,傅驚辰馬上趕回美國去見喬伊。他們約在過去經常約會的餐廳見面。久別重逢。見到喬伊的那一瞬,彷彿被烏雲籠罩的天空突然放晴。傅驚辰大聲喊著喬伊的名字,奔過去將人緊緊擁在懷裡,迫不及待想要親吻自己的愛人。

喬伊卻輕拍他的肩膀,將他推開一段距離,而後指著身邊一直被傅驚辰忽略的女孩,向他介紹道:“hyan,這是我的新婚妻子,inda。”

那樣輕柔的一句話,卻將他們一同編織的美妙童話,全都擊碎成粉末。

微風吹過,搖動窗外翠綠的樹冠。傅驚辰目視遠方,眼瞳被樹影印下一片陰霾。

伴隨時光沖刷,那些令人痛苦絕望的記憶,也難免會褪去些微色彩。如今,傅驚辰已經可以在難熬的回憶中,保持起碼的平靜與理智。

但在當年,即便能夠隱約察覺背後的暗流,他仍難以剋制噴薄而出憤怒與痛苦。他只能像一隻被刺傷的野獸,以醜陋的姿態肆意發洩怒氣,再捏著自己流血的心髒落荒而逃。

門外傳來敲門聲。傅驚辰平複心緒,轉過身:“請進。”

一位面容清秀的青年醫生推門進來,微笑問候,“今天感覺怎麼樣?”

“還不錯。謝謝何醫生。”

何醫生全名何煦,何氏集團幼子。他對經商不感興趣,大學選擇了醫科。前段時間傅驚辰左眼受傷,便是何煦為他診治。過後傅驚辰突發腦出血,剛好又住進何煦任職的醫院。傅何兩家相交已久。傅驚辰雖與何煦私交淺薄,何煦仍禮儀周到,時常藉由查房之便前來探望。

“傅先生現在可以適量閱讀紙質讀物。我帶了幾本畫報過來。有興趣的話,可以翻一翻解悶。”

“好,”傅驚辰接過雜志,隨手放在茶幾上,“有空我會看。”

何煦看出他興趣缺缺,眨眨眼睛,笑道:“葉導回國了。昨天《侵蝕》出了第一版劇情海報。”

傅驚辰立刻拿起一本雜志開啟。內中彩色插頁,俱被《侵蝕》的高畫質劇照承包。褚容作為第一男主,更有大幅單人海報刊出。海報適當削減褚容面孔的精緻度。以黑白光影,著重凸顯他的眼神以及左臉的傷疤。

褚容瞳仁偏大,是暗夜般濃鬱的純正黑色。那雙眼直視鏡頭,安靜溫和,甚至還沾染一點溫柔。再多看一眼,卻彷彿能窺探到冷酷的碎屑,在平靜之下蟄伏掙紮。

只有天資卓絕的演員,才會擁有這樣神奇而強大的力量。憑借一張簡簡單單的海報,便能將人拉入到角色情緒中。似在親自牽引觀眾,去觸控寧靜表象下的靈魂核心。

傅驚辰緩緩抬起頭來,真誠道:“多謝了。”

那天何煦在傅驚辰病房中逗留稍久。聊的多一點,傅驚辰方才得知,何煦對電影亦非常痴迷,尤其對許多小眾電影如數家珍。更意想不到的是,他似乎還是褚容的影迷。

“太可惜了。如果褚容沒有耽擱那六年,現在的華語影壇,必然已是他的天下。”

傅驚辰聽何煦這樣講。他低頭保持沉默,手指輕柔撫摸海報中褚容的傷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