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潯走到松林邊。斑斑夕陽透過樹梢落在林間小徑,並未見到其他人的蹤跡。轉念再想,就算當真有人,在這不限人流的公墓也實屬正常。

褚潯轉頭走回去,只覺自己自電影殺青便情緒敏感,太過疑神疑鬼。

褚潯不能在家鄉久留。他已決定正式轉行做導演。此前葉導亦曾向他許諾,只要他跟得上進度,以後再開機拍新片,會將他帶在身邊親自教導。這機會千載難逢,褚潯自然要牢牢抓住。但他做演員還算合格,要做專業導演,還有許多短板要補。且葉導年事漸高,近幾年拍片量驟減。《侵蝕》剪片完成之後,新片至少要到明年年底方會開機。褚潯便有心先行報考央影導演系。如此等葉導新片開拍,他也不至於全無準備。

<101nove.城的途中路過北京,褚潯又特意去爬一回長城。

他第一次爬長城,是在小學畢業時與父母一起。第二次是與傅驚辰。這次正值初秋,一個人自山腳爬至頂峰,從烽火臺向遠處眺望,松柏楓林隨風濤搖擺起伏,滿目蒼翠嫣紅如浪潮翻湧直達天際。

美景如畫。褚潯久久注目,一時只覺心湖澄澈寧靜。那些遮蔽在心頭的陰霾,似乎也被碧空秋水沖洗滌蕩,正悄然消失在廣袤天地。

風將褚潯的長發吹拂在面上。褚潯雙手攏在嘴邊,放開喉嚨大聲呼喊。聲音飄過山林、拂過草地,伴隨長風飄散至目力不及的遠方。他縱聲大笑,胸口泛起輕微暖意,似是被黑暗掩埋許久的心扉,重新照射進了陽光。

褚潯張開雙臂,讓更多的太陽光灑在自己的身體。他總算又想明白,人生短短數十載,再沒有什麼比活得快意自在更重要。或許他不夠幸運,這一生,都無法再遇到一個能夠讓自己甘願用生命去珍愛的人。但這又何妨?即便沒有愛情,單是這遼闊天地、雄渾山河,都已足夠令人愉悅迷醉。更何況,他還有全心熱愛的電影。哪怕他真的瘋了、痴了,都無法割捨的電影。

褚潯仰起面孔。他彷彿看到一道暗淡的影子,從自己的身體裡飄蕩而出,在燦爛陽光下,破碎、湮滅。

“再見。安臣。”褚潯迎著刺目的光,輕輕地說。<101nove.城,褚潯便在央影附近租下一間地下室。《侵蝕》殺青後,褚潯回過一趟南城,留了一半片酬給王猛,叫他存起來以備給王奶奶看病用。之後他又四處遊蕩,更在d市一氣扔出去半年房租。這一番花銷下來,褚潯手裡的錢已所剩不多。

說來也頗有些心酸。褚潯淡出娛樂圈多年,影響力幾近於無。加之他先前也並未留下多少作品。按現今的行情,他的身價幾與新人無異。拍攝《侵蝕》不過能拿到十幾萬片酬。

殺青那日,除開打入他卡中的十五萬,雲天的財務另外給他一張兩百萬的支票。褚潯不必去想,也知這是誰的吩咐。他推辭幾次,雲天的人不肯收回。褚潯便嗤笑道:“你既不肯收回去,那便是說,你家老總看上我了。對不對?”

那人眼睛陡然張大,結結巴巴,“什……什麼?”

褚潯趁他懵住,將支票折起,塞進他胸前的西裝口袋,“回去告訴你家傅總,就這點錢,可買不了我。”

褚潯走出門口,那人方回過神,急忙喊道:“褚先生誤會了。我們傅總並沒有那種……那種意思!”

那時褚潯尚沉陷在安臣的情緒裡,聽那人多說一句都覺厭煩。這時再回想起來,倒是已能覺出幾分好笑。

簡單收拾好房間,褚潯仰躺在床上略作休息。他摸出傅驚辰的手機,滑開螢幕,便看到一隻漂亮的布偶貓。

沒想傅驚辰也開始養寵物。他過去對小貓小狗,向來不太有耐心。以前褚潯想養只薩摩,他都用各種理由搪塞過去。可見人總是會變。包括褚潯,包括傅驚辰,都不會一直保持他們相遇時的模樣。褚潯心裡十八歲的傅驚辰,或許早就已經不存在。

這念頭在腦中閃過,褚潯便一陣胸悶氣短。他忙扔下手機,翻過身閉目假寐,將那些雜七雜八的心思竭力趕出腦海。<101nove.城這些天,褚潯都盡量避免想到傅驚辰。他心知自己雖已想開許多,但以他目前的定力,尚無法對傅驚辰真正做到心平氣靜。既然如此,褚潯便不去想他,更不去見他。且除去備考央影,褚潯還要設法先將酒癮戒除。有這許多事等他去做,褚潯也著實沒有多餘的精力,再去計較其他了。

睡到傍晚,褚潯慢慢轉醒過來。他起床去洗了臉,之後做了碗清湯面當作晚飯。飯後褚潯拿出複習資料,看了十幾頁,喉嚨漸漸幹癢發澀。褚潯起身在屋子裡走了兩圈,先後從水果盤裡拿了三塊硬糖吃下去。坐回書桌前,重新翻開書。書中那一行行印刷字,卻似都變成一道道繩索,爭先恐後勒住褚潯咽喉,讓他簡直連氣都喘不過來。

褚潯面孔漲紅,又忍耐片刻,終是扔開手中書本,急匆匆出門尋到一間酒吧沖進去。

幾杯酒水灌進胃裡,喉嚨間的癢意漸漸平複。褚潯又開始後悔。雖然如此,卻仍放不開手中的酒杯。褚潯不斷對自己講:最後一次,今晚絕對是最後一次。重複幾遍,便也覺心安理得。既然是最後一次,自然要盡興一些。一來二去,褚潯又一直喝到酒吧關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