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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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潯沒有特定的目的地。他走走停停,有時乘汽車,有時又換回火車。遇到順眼的城市,便下車停留幾日。待得厭煩了,便再隨意買張車票,隨便車子將自己帶去哪裡。
一日過午,褚潯在火車輕微的晃動中醒來。午後的陽光透過車窗,直射他氤氳著酒氣的雙眼。褚潯抬手遮蔽陽光,視線順勢落在一旁的車票。他盯著到達地的名字看了許久,恍然驚覺,原來不知不覺間他已往家鄉行去。
褚潯頓時坐立難安。他習慣被酒精麻痺的大腦,已經很久沒有認真思考過。當那些浸泡在酒水裡的腦細胞,緩慢而艱難地恢複思維運轉,第一個竄出腦海的念頭,是讓他立刻逃走。
家鄉雖已沒有親人在,但如今這般落魄狼狽,仍叫褚潯自覺無顏回鄉。他想要起身下車,買一張回程的車票,好擺脫這突如其來的慌亂和挫敗感。但無論他怎樣想,身體卻似被釘在位子上,根本移動不得。火車停下,複又啟動。沿途一個又一個車站,都在褚潯的猶豫中與他擦肩而過。等列車抵達終點站,再沒有下一個車站可供他掙紮選擇。褚潯身體僵硬,目不轉睛望著站臺上熙攘往來的行人。直到車廂的乘客都走空,乘務員前來催促。褚潯才不得不站起身,笨手拙腳出了車廂,再一步步隨著人流走出了車站。
走到站前廣場,褚潯慢慢停下腳步。他環顧四周,深深吸入一口空氣。僵直四肢似乎突然變得靈活起來。還有鼻腔中,也彷彿瞬間充滿了紅腸和格瓦斯的濃鬱香氣。這香氣如同冬日裡,那一天一地晶瑩剔透的冰雪,是自小便鐫刻在褚潯的血肉裡,永遠都無法磨滅的,關於故鄉的記憶。
從這一刻起,褚潯才真正感覺到,他終於又回到了故鄉。他的雙腳,再次踏上了故鄉的土地。
十六歲離家,到如今二十六歲。在外漂泊的漫長光陰裡,自從與傅驚辰分開,褚潯再沒回來過。六年時間,已讓這座褚潯曾無比熟悉的城市,顯出幾許陌生。
他循著記憶的軌跡,找到自己與父母親的家。十二歲之前,褚潯都生長在這個家裡。十二歲之後,父母在旅遊中遭遇地震亡故,只有褚潯被傅驚辰救回一條性命。從那時起,他被奶奶帶到姑姑家中生活。雖然姑父總嫌棄他是個小災星,很少給他好臉色,但他從來心大,又有奶奶和姑姑疼愛,對姑父的冷言冷語,一貫也不往心裡去。照樣神氣活現威風八面,依仗他的江湖義氣和過硬的拳頭,被一幫小跟班簇擁著,在街區和學校做他不可一世的小霸王。
那時的褚潯,便如被眾星拱月,每日過得沒心沒肺。他唯一的煩惱,似乎便是青春期以後,那些慢慢在心底滋生,讓他覺得羞愧又倍感興奮的,對傅驚辰難以啟齒的渴望和沖動。
十四歲到十七歲,褚潯每一年生日的願望,都是能夠與傅驚辰重逢。十八歲到二十歲,這個願望變成盼望傅驚辰早日愛上自己。二十歲到如今——褚潯仰望經歷過拆遷重建的小區,目光在一棟棟嶄新樓宇間,尋找自己那早已不存在的家——他只期盼,能夠再過一遍當年的日子。期盼父母也逃過了地震,奶奶也沒有離世。哪怕被姑父多罵幾句討飯鬼也沒什麼。他只想一家人團圓平安,平平淡淡過完一輩子。
可惜,這對旁人而言再微小不過的願望,與他已是痴心妄想。
褚潯在小區外流連。直到保安覺得可疑上前盤問,褚潯不得不離開。前些年在南城,褚潯便輾轉打聽到,姑姑已陪同表妹出國讀書。有心去看看姑父。想到當年他被毀容入院,姑父雖也曾跟姑姑同去醫院探望,卻仍是一副厭煩他給人添麻煩的模樣。褚潯頃刻便冷下心,打消了這個自作多情的念頭。
在小區附近找到一家旅館住下。褚潯盡力剋制,晚上只喝了兩小杯白酒。他酒量原就不俗,這幾個月又酗酒成癮。兩杯白酒對褚潯而言,幾乎與白開水沒什麼兩樣。
褚潯在床上翻來覆去,不止毫無睡意,明顯感到情緒亦越來越煩躁。不得已,他又爬起來吃下一顆鎮靜劑。如此反複折騰,過了淩晨四點才略睡了會兒。
早晨起床後,褚潯又出門,去自己讀過的小學、中學轉一轉。他讀書算不得刻苦,不過有點小聰明,成績尚且過得去。父母過世後,著實用功過一段時間。中考發揮出色,進了市重點高中。姑姑喜不自勝,還帶他去廟裡燒香還願。可惜好景不長。高二下學期褚潯便闖下大禍。似是無緣無故,他便將教導主任打得頭破血流。事後學校出面調查,褚潯不發一語,連事發緣由都不願說明。校方責令他寫檢查,並在全校學生大會上,當眾向教導主任道歉。褚潯亦不肯聽從。不認錯、不服軟。學校似覺褚潯不可救藥,最終將他開除並取消學籍。
姑姑因為這樁事,情緒幾度失控。打了褚潯許多次,也無法撬開他的嘴。姑父還要見縫插針,天天對褚潯冷嘲熱諷,跟姑姑吵鬧爭執。家中氣氛一日冷過一日。
褚潯忍受不下,幹脆斷絕了念書的想法,學人去外地打工。他抱著一點微渺期望,選擇c城做落腳地,不想卻果真遇到傅驚辰。
歲月沉浮,十年也不過彈指之間。事到如今,褚潯也未後悔與傅驚辰重逢,更未後悔過愛他。但褚潯也禁不住會想,若他當年沒有被學校開除,他也不曾去c城打工,而後的一切,是否便可盡數避免?
越是思量越是煩亂。褚潯閉目搖搖頭,將這無聊的念頭甩出腦海。到了中午放學時間,學生紛紛跑出校門尋覓午飯。褚潯在學校對面的小超市拿了一瓶水,去收銀臺結賬時順便問老闆,十多年前在學校任教導主任的譚希培現在怎麼樣了。
老闆五十出頭,想了想道:“你說譚主任啊。高升了。大概四年前,調到市教育局做官了。”
褚潯一怔,須臾咬牙低聲道:“……那個人渣。”
老闆仔細打量褚潯面容,“小夥子,你……你是不是叫褚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