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環住傅驚辰腰身,面頰緊貼在他胸口。耳邊水壺的尖叫聲,漸漸變得模糊遙遠。

褚潯的意識沉浮游弋,彷彿化作一隻透明氣泡,被水流推送著,在清淺的河水裡漂流。氣泡悠悠蕩蕩、上下起伏。不知漂過了多遠。忽然之間地動山搖,鋪天蓋地的洪水傾瀉而來,將氣泡裹挾著沖入進一道暗河。

暗河中幽暗死寂,沒有陽光、沒有聲音。在河道盡頭,似是通向一座深埋於地下的墳墓。氣泡驚慌無措被送入墓中,而後便無法再向前,也無路可後退。墓室狹小逼仄。四周堅硬的墓壁,卻還如水流般在緩慢移動。氣泡被困在中央,如被鐵籠囚禁動彈不得,待慢慢移動的墓壁碰觸到一起,便要將這顆脆弱的氣泡生生擠破。

褚潯無意識地皺起眉。他依稀聽到從很遠很久的地方,傳來磚石瓦礫撞擊的聲響。那聲響愈來愈大,及至到最後,便似在他的頭頂、在那墳墓之上鏗鏘作響。

“……救命……”他又聽到一聲嘶啞、幹澀,虛弱得遊絲一般的呼救聲。夾雜在斷斷續續,敲擊石塊的微響中,似在回應在他頭頂翻動瓦礫的人。

褚潯依舊雙目緊閉,呼吸卻陡然加劇。他感覺囚困自己的墳墓在抖動,簌簌的碎石塵土掉落在自己肩頭。

“……救命!我……在這裡。”呼救聲又傳來。比上一次大聲一些。褚潯驚訝地察覺,他對這個聲音竟極為熟悉。如果再清亮一些,再活潑一些,那這聲音……

頭頂突然滾過轟然巨響。壓在墳墓上的最後一塊巨石,終於被掀翻開去。一束亮光劈開黑暗,筆直射入墳墓。

褚潯彷彿一下張開了眼。他看到一雙佔滿灰土與血跡的手,伸進被鑿開的墓xue,將一個半大的少年抱出來。少年閉著眼睛,面孔、發絲裹滿泥土灰燼,幾乎辨不出本來面目。可即便如此,褚潯仍一眼認出,這少年便是他,十二歲的他。

十二歲的褚潯,被那雙溫柔而狼狽的手抱在懷裡。他瑟瑟發抖,身體蜷縮成一團,像一隻死裡逃生、倉皇驚悸的小動物。那雙手的主人輕輕搖晃他,用春風一樣溫暖的聲音,不斷對他說:“別怕。沒事了。別怕……我一定會帶你出去。”

褚潯看到年少的自己,用提不起力氣的手,虛虛揪住那人的衣襟。他努力抬起眼,想要看一看讓自己重見天日的人。

張開眼睛的瞬間,一張清泠含笑的臉,烙印一般,自褚潯的視網膜,直刻入他的心底。

從那以後,褚潯再沒見過,比那一張笑臉更美麗的面容。

十八歲的傅驚辰,化作了褚潯生命中,最耀眼閃亮的那道光。

一顆眼淚流到唇角,除了淡淡的鹹,還有微微的苦和澀。褚潯喉結輕微滾動,在傅驚辰懷中睜開雙眼。

水壺的鳴叫已經停止。客廳裡充斥著令人窒息的氣息。傅驚辰雙目合攏,安安靜靜側躺在沙發上,仿若只是睡著了一般。

淚水大滴大滴湧出眼眶。褚潯手指顫抖,輕輕碰觸傅驚辰的面頰。

“小辰哥,小辰哥……”褚潯反反複複低喃,傾身過去,將自己被眼淚濕透的嘴唇,印在傅驚辰的唇上,“小辰哥……對不起……”

他可以怨恨傅驚辰,也可以憎恨他,唯獨不可以如此任性,讓他陪自己去另一個世界。

他再如何痛悔,如何瘋魔,也不能忘盡前事恩將仇報。

褚潯又吻一下傅驚辰,在天旋地轉的眩暈中,撐著虛軟的雙腿站起來。

那天,傅驚辰很快被120送入醫院急救。所幸中毒不深。傅驚辰被抬上救護車時,已經可以睜開眼。他看到褚潯,還是向他笑,跟十四年前一模一樣,也依舊對褚潯說:“別怕,沒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