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痛楚如此突然劇烈,連傅驚辰本人也始料未及。他閉上眼睛,等待刺激神經的痛覺漸漸退去。之後走去露臺,坐在一處僻靜角落。

只是一張姿態稍微親密的照片而已,有些時候,這並不能代表什麼。比如在六年前,褚容還未離開時,他與沈蔚風一起泡夜店,多飲幾杯後興致高漲,兩人摟摟抱抱,不過是家常便飯。連罰酒脫衣的遊戲,他們兩個也沒少玩兒。

現在不過與旁人倚靠得親近一些,能算得了什麼?

心中這樣說服自己,手指仍將圖片放大,反反複複,自各個角度審視手機螢幕上的照片,一絲細節也不肯放過。

褚容應是累極了,歪頭倚在王猛肩膀。濃長的睫毛低垂,半遮半掩眼底的一層青色。他或許根本已經睡著,並不清楚自己的姿勢。如果他知道……

傅驚辰稍微移動視線,目光落在環抱褚容肩膀的那隻手臂,再順由手臂上移,王猛的面龐,便清晰地印在了視網膜上。

無論褚容是否瞭解當時發生的一切。王猛對褚容的心意,都是明白無誤的。他展開臂膀攬住褚容,手指扣在褚容肩頭,將人緊擁在自己懷裡。雙目專注凝視褚容,眼中的深情如有實質,像一片幽深不見底的海。

傅驚辰的眉頭擰在一起,仔細回憶那一晚在四季酒店遇到褚容的情形。那日王猛似乎一直站在褚容身邊,沉默寡言,自始至終未曾開口說過什麼。但他身形高大,如同一面堅實的銅牆鐵壁,默然守護在褚容身側。更如同一名忠誠而盡職的戰士,眼中心中,只有褚容一個人。

傅驚辰抬手揉按鼻樑,不禁將手機攥得更緊。餘懷遠又接連發來幾分文字資料,而後再次打進電話。

“這些只是其中一部分。詳細的我會整理好,列印出來交給你。”

傅驚辰沉默一陣,方道:“你確定了?”

他說得簡略,餘懷遠卻一聽即明,也靜默片刻,道:“他們之前的那些年,確實是王猛單戀褚容。但這次王猛來探班,期間一直與褚容住同一間房。前些天,《侵蝕》劇組離開c城去外地拍攝,王猛也破例通行。一路上……仍然與褚容同進同出。”

傅驚辰雙唇緊抿,良久道:“只是這樣而已?”

餘懷遠嘆息,“驚辰,我明白,你或許對這樣的結果不滿意……但這種事有關私密,若想百分之百確定,本就不太好操作。何況牽扯到褚容,想必你也不願用那些太過火的手段。而且即便如此,我也已能確定七八分了。”

傅驚辰不再講話,也沒有切斷手機。

餘懷遠久久等不到迴音,思來想去,最後破釜沉舟般,道:“驚辰,等你看完全部資料,你便會明白,即使能排除戀人關系,王猛對褚容而言,也是非常一個特殊的存在。現在,我倒希望你能認真想清楚:你究竟是當真確定褚容不會與其他人開始。還是……還是不願相信,他竟也可以接受別的人?”

傅驚辰一怔,手機從掌心滑落,跌在竹椅腳邊。

佩姨與小奇會在老宅留宿兩晚。那天下午,傅驚辰提早離開老宅回到公寓。詳細的資料,餘懷遠已整理裝訂,特意親自跑一趟,送到傅驚辰手上。

接下來兩天時間,傅驚辰沒有去公司。他將自己關在書房,把那疊上百頁的資料翻了無數遍。每看一遍,胸口都彷彿被重新撕裂一次。到最後,痛覺已變得麻木。全身血液都似凝結成冰。在這初夏的時節裡,他竟在夜晚,被沉澱在骨縫中的寒意逼迫,整夜輾轉不得安眠。

兩天後,傅驚辰勉強打起精神,去老宅接佩姨、小奇,送他們去機場。小奇對絨花念念不忘。直至到了機場,仍嘟著嘴巴,一副悶悶不樂的模樣。見到等候在機場的薛睿,更是嬌聲喚著“睿叔叔”,忙不疊撲進薛睿懷裡,向他控訴傅驚辰:“daddy都不疼小奇了。小奇求daddy這麼久,daddy都不肯讓小奇帶走絨絨。”

小奇喜愛絨花,想帶它回加拿大。若說這點小事,也並非不可以。但絨花先前遭受主人虐待,傅驚辰養精心了三年,方才使絨花恢複活潑黏人的本性。乍然要與它分開那樣遠,傅驚辰著實不捨。更重要的,絨花根本離不得傅驚辰。幾日不見,它都會耍脾氣不肯好好吃飯。要它隨小奇去加拿大,那小東西不知能不能撐過十天半月。

薛睿自然曉得絨花是傅驚辰的寶貝,摸摸小奇發頂,哄他道:“絨花已經認了daddy做主人,所以不能夠離開daddy太遠。就像小奇不能離開奶奶一樣。等小奇回到加拿大,睿叔叔會託人,幫小奇另外選一隻跟絨花一模一樣的小貓來養。保證花紋、脾氣與絨花如出一轍。怎麼樣?”

小奇大眼睛裡放出亮光,笑得咧開嘴巴。但片刻後,又皺起小巧的眉心,不滿道:“也能跟絨絨一樣,這邊缺一小塊耳朵,”小奇伸出手指,比一比自己的左耳,“還有……還有一隻眼睛也看不到嗎?”

薛睿啞然,須臾笑道:“這怎麼能夠一樣。他們,畢竟還是會有一些不同的。”

小奇聞言哼一聲,仰著臉轉開頭去,“那我不要了。我只要絨花!”

薛睿與佩姨還要再勸,傅驚辰忽然開口道:“世上從沒有完全相同的兩只貓。非要去找的話,也許連另一隻也會失去。”他聲音清冷,現下沒有刻意放柔,頗有點不近人情的冷意。

小奇縮了縮脖子,有些惴惴地抬頭看他。

傅驚辰矮下身,輕輕撫摸小孩子柔軟的發絲,“絨花當然好。但跟絨花一樣好、甚至更好的小貓,也不是找不到。”

“可是……”小奇眨著眼睛,委屈地說:“可是小奇,只喜歡絨花啊……”

“不會的,”傅驚辰望著小奇,眼前浮現出喬伊的面孔,“人生這樣長,總會有再次心動的時候。只不過……”喬伊清秀的臉慢慢散去。傅驚辰斂下眉目,面上依稀似有一抹憂鬱,“如果沒有留意,或許,也會再一次錯過。”

小奇似懂非懂,只看出傅驚辰似有一些不太高興。點一點頭,窩在他懷裡不再任性。

薛睿一瞬不瞬凝視傅驚辰,良久之後垂下眼睛,神色若有所思。

佩姨與小奇過了安檢。薛睿先一步離開機場。他是家喻戶曉的明星,自是不便在機場這類公眾場合久留。傅驚辰便也未多想。與薛睿告別後,轉而往國內航班候機廳去。秘書提前為他定了今日飛往h省d市的機票。隨後的兩個月,《侵蝕》都在那裡拍攝。褚容,自然也在那裡。

外面又起了風,不久又會落下雨來。

傅驚辰腳步匆忙,似是一刻也不能再等。他必須要見褚容一面,有一些話、一些事,一定要見過面,才可以講得清楚。

或許他已錯過太久,已永久失去機會。但是沒有關系,他從來都有無比的耐心。若當真情勢所迫,他也不介意,去使用一些必要的、曾經為他所不齒的小手段。

沒有辦法。誰讓他是傅驚辰。誰讓他,天生便是一副,頑固又自私的心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