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鏡結束,褚潯在酒店等待劇組的最終決定。他已有六年時間,未接觸過電影劇本。這次他對安臣用足工夫,發揮效果自己尚算滿意。但褚潯仍不敢太過樂觀。葉導對演員的要求,向來苛刻到不近人情。但凡有一處不太合意,葉導都絕不遷就。

四五天過後,當初與褚潯一同入住酒店,等待試鏡的幾十位青年,陸陸續續開始退房離開。早起去餐廳用早飯,寬敞的廳堂一時變得空蕩許多。

褚潯至此方覺松一口氣。雖仍沒有十足把握。但這一次的幸運之神,起碼未在第一局,便判定他敗出。

褚潯沉下心思,不再關注外界有關《侵蝕》試鏡的任何傳聞。除了偶爾被餘懷遠約出去喝杯咖啡,他整日將自己關在房間裡,反複體會揣摩安臣的情感轉折。以葉導的嚴謹,試鏡或許不止有一次。而且除去褚潯,現在酒店中,仍有五位參加試鏡的青年沒有離開。褚潯將神經緊繃到極點,像一個隨時準備沖上戰場廝殺計程車兵,不允許自己有半點懈怠。

這日中午,褚潯已連續查閱四五個小時資料。他實在睏倦得厲害,喝下濃濃一杯黑咖,依舊提不起多少精神。正想稍微歇息一會兒,門鈴聲忽然響起。

最近這幾天,褚潯不許客房服務上門,有需求他會主動通知前臺。餘懷遠約他,也只透過手機。門鈴倒是很久不曾響過了。現在會是誰來找他,褚潯著實想不出。

一邊走去開門,一邊胡思亂想。莫名其妙地,褚潯便想起一個人。他突然有些緊張,手指握住門把手,都覺得指節僵硬。半是倉促,半是猶豫,褚潯緩緩拉開一道門縫。

“啊!你……”

眼睛陡然張大。褚潯話還未說完,門板便被一股蠻力推開。一個身形修長的青年,風一樣飛撲過來,死死抱緊褚潯。

“混蛋!”青年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哽咽,“你這個混蛋!”

每日窩在房間裡,褚潯都只穿一件睡衣。青年的臉孔埋在褚潯肩膀上,眼裡流出淚水,將褚潯肩上的衣料打濕。

褚潯胸膛湧動巨大喜悅。他抬手用力環抱青年,激動地大聲道:“小風!真的是你嗎小風??”

沈蔚風猛地抬起頭,一雙潤紅的眼睛對褚潯怒目而視,“你說是不是我?一走六年,是不是已經不認識我了?!”

褚潯認真盯住沈蔚風臉孔,片刻後,露出大大的笑容,“是小風!”

沈蔚風是褚潯在娛樂圈結交的第一位好友。

那時褚潯還只十七歲,踏入娛樂圈尚不足半年。沒拍過電視劇,更未進過電影片場。被雲天塞進一個爆紅的綜藝節目《快樂沖!沖!沖!》做常駐嘉賓,定期每週六在全國觀眾面前刷臉積攢人氣。

沈蔚風年長褚潯幾歲,外形鮮亮俊美,又是瀚星娛樂少東,不缺資質更不缺資源,當時便已是新生代小生的領軍人物。

某一期《歡樂沖!沖!沖!》,沈蔚風受邀擔任錄制嘉賓,按臺本被分到與褚潯同組。他兩人,一個活潑直爽卻自負高傲,一個陽光開朗又帶點少爺脾氣。相處下去雖不至暗懷齟齬,卻也並不合拍。鏡頭一搖開,兩人便分開行動。

直到錄制最後一天,攝制組去海灘拍攝一組海上奪寶遊戲。沈蔚風酷愛游泳,水性也極出眾。拍攝間隙趁眾人不備,他自顧遊向深海區。在空無一人的海面上放鬆一陣,待要游回岸上,一隻小腿卻突然抽筋。沈蔚風心驚肉跳,想要喊人卻離得太遠,根本只是徒勞。他正惶急失措,褚潯卻不知在哪裡冒出來,將他拖出水面,咬牙帶他往海岸遊。褚潯泳技只是普通,拖著沈蔚風又只能用一隻手臂劃水。途中不知嗆了多少口海水。更險些支撐不住,與沈蔚風一同被海浪掀翻。

那一路險象環生,褚潯卻從未放鬆拖緊沈蔚風的手。及至回到岸上,褚潯已喘得說不出話。沈蔚風萬分感激,跟前跟後向褚潯道謝。褚潯緩過氣來,開口便如教訓三歲孩童般斥罵沈蔚風,“導演組千叮萬囑,不許私自行動,更不許遊過防鯊網。偏你不肯聽!你當自己有三頭六臂可以上天入海嗎?結果還不是害別人受累拖你回來!什麼國民男神!根本就是個惹事精麻煩鬼!!”言辭犀利尖刻,半點情面也不給。

沈蔚風被罵得狗血淋頭,卻仍有閑情與褚潯開玩笑:“是是是,這次是我錯了。不過話說回來,我可並沒有求你救我。”

褚潯一點即著,跳起來指著沈蔚風鼻尖怒吼,“姓沈的,你信不信我現在就把你扔回海裡!”

沈蔚風爽朗大笑,他不管褚潯張牙舞爪,伸手抱緊他道:“好兄弟,我知道你捨不得。”

沈蔚風認下褚潯做兄弟,便真心誠意處處為褚潯著想。褚潯出演的第一部電視劇,是為他做男二配戲。沈蔚風戲裡戲外,都對褚潯多有照顧。電視劇播出後,褚潯迅速躥紅。外界不可避免開始拿兩人做比較。更有甚者,有媒體唯恐天下不亂,斷言褚潯將會後來居上取代沈蔚風。對這些風言風語,沈蔚風渾不在意,每次單獨參加節目接受採訪,仍會時常主動提及褚潯,對他的人品、演技都大加稱贊。

那些年,褚潯正值星途坦蕩意氣風發。沈蔚風對他雖然用心,卻也並不稀奇。等到褚潯突發意外,徹底淡出娛樂圈,偶爾上網瀏覽娛樂新聞,仍能看到沈蔚風不時提起他。彷彿一個執拗的老朋友,在旁人都已將褚潯遺忘的時候,唯有他依舊在固執地堅持,堅持褚潯必定會重新歸來,重拾他心愛的電影。

“回來就好……”沈蔚風眼中蓄著淚光,一手緊緊抓著褚潯肩膀,不斷重複,“回來就好……”他注意到褚潯長發後若隱若現的傷疤,想認真看一看,又不敢唐突。褚潯露著笑容,將發絲掖在耳後,整張左臉毫無遮攔送到沈蔚風眼前,“喏,給你看。偷偷摸摸地做什麼?”

沈蔚風心知褚潯是故意與自己逗趣,卻無法配合他做出輕松的神色。容貌對一個演員意味著什麼,思維正常的人全都一清二楚。沈蔚風雙眉緊擰,小心翼翼碰了碰褚潯的傷疤。沉默許久吐出一口氣,似是向褚潯保證,又似是在安慰自己般呢喃:“沒事。會整好的,一定會整好好的”

褚潯笑容更加明朗,一拳錘在沈蔚風肩上,笑他:“整不整得好又怎麼樣?反正都比你好看得多。”雙眼含笑如春,不見絲縷陰霾。

沈蔚風定定看他良久,終於稍微放下心,也露出一點笑,點頭鄭重道:“對,容容是最好看的。一直都是。”

沈蔚風近兩年已有退隱之意。半年前結束電影拍攝便躲去國外,不問世事休閑度假。這次突然飛回來,行程十分倉促,相熟的媒體都未得到訊息。

褚潯向他提起《侵蝕》的試鏡,搖頭嘆道:“雲天那邊,假借你與瀚星的名義引我上鈎。偏偏我毫不懷疑,輕易便信了。實際這些年我也會特地留意你的新聞。若是稍稍動一動腦筋,也不至對他們深信不疑。”

沈蔚風專注望著褚潯,“那是因為,你真心喜歡電影。”

褚潯默了片刻,輕笑承認,“嗯,我想認真演一部喜歡的電影。下半輩子,好像就只有這一個心願了。”

沈蔚風便也笑起來,英俊的面容,瞬時如被陽光照耀,“放心,這個願望,我幫你一同實現。”

褚潯眨一下眼睛,瞬間驚訝道:“你是說……”

沈蔚風的眼神變得越發柔和,他動了動嘴唇,講出一句飽含苦澀與溫情的臺詞,“安臣……我已經,不能再做你的朋友。”

褚潯愣在原地。

沈蔚風向他張開雙臂,笑問:“容容,我來做你的文夏。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