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玄陽宗的拳修,司徒燕素來信賴的師弟。她先前派他前往青霄峰打探情況,如今見他這般急切模樣,恐是那邊生變。

司徒燕忙問:“怎麼回事?”

果不其然,那拳修上氣不接下氣道:“是,是文三小姐!她——她——”

“文三小姐她怎麼了!?”

“她——她——”

無怪他解釋不清,青霄峰的狀況,亂得根本無法用言語形容。

早些時候,風波未起之時,文家大院與青霄峰一般寧靜祥和,洋溢著淡淡的喜氣。

新娘子端坐於鏡前,梳妝臺上珠玉琳琅,華美的長裙曳地而鋪,紅霞錦緞在燈火映照下流光溢彩。

她緩緩點完花鈿,拿起咬唇紙輕咬,唇色頓時嫣紅如血,仿若牡丹初綻。

今日可是個特殊的日子,對整個仙門而言如此,對她自己更是如此。

她要好生打扮一番,給自己畫上最鮮豔的妝,如那臺上的名角兒一般。

若今日是一場戲,那她是戲幕主角,高潮的終幕將隨著她嬌豔的妝容深深烙印進歷史。

……

昨日回家時,她到處找不見珠珠的身影。心中隱隱生出不安,直至下僕告知,珠珠替她打掩護之事被二老爺發現。

珠珠那柔弱的身軀,終究經不起蠱刑逼問,將此前的幾次隱秘行蹤盡數吐露。

所幸珠珠並不知曉她的著者身份,只以為她不過是閑暇時寫寫民間話本消遣。即便如此卻依舊受了極刑之苦,如今生死不明。

聽聞此訊,她只覺一股無力感爬滿全身,幾乎將她吞沒。

恍如多年前的那一幕,再度在心中浮現——

那時,母親因她而遭受懲處,她卻無力相助。

困於囚籠,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她能做的,只有選擇沉默而茍活。

可這次卻不同。她不能再像從前那般無所作為。

燭火在她面前搖曳,映照著她的面龐,恰似四年前的那一夜。

那時,母親的房間已許久無人問津,雜亂不堪,遍佈灰塵。母親那雙枯槁的手輕輕拂去銅鏡上的塵灰,鏡中映出一張少女嬌俏的面龐,卻無半點喜色。

分明只有十六歲,眉間卻是不屬於這個年紀的憂愁與成熟。

這是文家原二夫人班淑受刑的第三年。

班夫人輕柔地將女兒的發絲攏在手中,玉骨梳從上順著青絲梳下,如撥開淙淙水流。

銅鏡看去,母親面容憔悴,眼窩裡埋著深深的疲憊,她卻極力將所有苦痛掩藏在那一抹支離破碎的笑容之下。

“往後,你要好生表現,別再寫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了。”

“……”

少女垂眸不語,心中卻已然掀起了波瀾。

班夫人嘆息一聲,語重心長:“淩家雖嚴苛,卻不似文家這般不近人情。你嫁過去後,好好相夫教子,莫再生出事端。”

“可若是我不願呢?”少女倔強道。

班夫人眉頭皺了一皺。

“為娘知道你想法多,又不服你爹的管教。可你說的那些,什麼真相,什麼另一片虛空,沒人會相信,也沒人會在乎。……你若真放不下,待到你出嫁後,脫掉枷鎖,再去做你想做的那些事吧,不然……為娘總擔心得睡不著覺。”

銅鏡前的少女不再言語。

生在仙門,敬仙道、敬蓬萊乃門人本分。修者如此,她身為宗族後代,更亦應如此。

而她自從與魔物接觸的那日起,心便不再歸屬於仙道。又哪有脫得掉的枷鎖呢,離開文家,便能擺脫嗎?

星空之下,羽霜曾這般說道:“君上變了相貌,變了脾性,甚至從頭到尾都變成了另一個人。可唯有心魄,那是君上不屈的膽識,我絕不會認錯。”

那自己的心魄呢,是不是早已蒙上了一層厚重的灰,連自己是誰也再也認不出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