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身隨著水波輕輕搖晃。

孫熙微微蹙眉,直視孫傳庭,對他前半句話,孫熙非常認可。

但後半句。

瞧著孫傳庭滿臉愁苦,孫熙微微抿了抿唇,斟酌著言辭安慰道:“他縱然有萬古之才,也絕不可能創造出一套與當下截然不同的,所謂屬於人民國家的制度。”

說話間,孫熙枕著雙手,語氣斬釘截鐵。

“大明皇朝的制度,可以追溯到上古周朝。”

他頓了頓,微微仰頭,目光仿若穿透了船艙的頂棚,直直望向那悠遠的時間長河。

“但要說留下明確文字記載的根源,還是管子。”

“管子提出將稅收藏在商品裡,透過操縱商品價格,間接從百姓手裡掠奪財富。”

孫熙一邊說著,一邊伸出左手,在空中緩緩比劃著價格起伏的曲線,神情專注。

“如此一來,百姓只知道商人高價售賣貨物,卻不知道朝廷拿了大頭,將商人視之為仇寇。”

“同時,朝廷還要壟斷百姓必不可少的各類資源,如鹽,鐵等等。”

“人不吃鹽必死,沒有鐵便不能做工種田,這是百姓不可或缺的資源。”

“將這些商品的價格提高,便能輕易掠奪百姓的財富。”

“得到了商稅,以及鹽鐵等等核心資源的壟斷權,朝廷可順勢減免百姓的部分其他賦稅,從而以百姓恩人的身份出現。”

孫熙說著,從甲板上坐起身來,微微眯起眼睛,眼神中透露出些許冷笑。

“此手法可謂是精妙至極。”

“這便是利出一孔的核心。”

“戰國時期,商君在管子的基礎上提出了進一步的理論。”

孫熙身子微微前傾,把玩著掛在船艙上的掛件,滿是認真的神情,鄭重道:“編戶齊民,重農抑商,以及馭民五術。”

“編戶齊民算不得商君首創,但卻在商君手中發揚光大。”

“國家的土地雖多,但這些土地若是得不到開墾,也便算不得國君的財富。國家的子民雖多,但這些子民若是得不到管理,也便算不得國君的子民。”

“故而,自古以來,王朝都會給百姓分發土地,讓一無所有的百姓有安居之地,有生產資源。”

“只有這樣,國君才能從百姓身上掠奪更多財富。”

“但如何才能精準地控制百姓,操縱百姓,掠奪百姓?這便是商君提出的編戶齊民。”

孫熙說到這裡,眼神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

“將國家的百姓按姓名、年齡、籍貫、身份、相貌、財富情況等專案一一載入戶籍。”

“謂之編戶。”

“如此一來,國君就能透過戶籍資料,清楚知道自己有多少財富,有多少可以創造財富的工具。”

“齊民則更加重要。”

“國君想要大權獨攬,壟斷所有資源,便需要清除異己,消滅所有可能威脅到自己利益的團體。”

“而上古時期,周天子,以及各地諸侯分封的貴族、長老、族長等等地方領袖,便成了國君壟斷資源的最大威脅。”

“將原有的宗族勢力強行拆除,打散,將宗族子民散於各處。”

“如此,便沒有能威脅到國君的大型勢力,國家便可以長久安穩。百姓即便是遭遇苦難,也無法快速形成強大的力量,威脅君主的統治。”

“透過編戶齊民的手段,春秋戰國時期的君主紛紛完成集權,形成了君主與官僚聯合的新權力版圖。”

“官僚取代了大貴族。”

“君主則依靠龐大無比的官僚集團,更有效地掌控國家的人力資源,加強對人民的管理,保證國家的稅收和政權的穩定。”

“也可透過編戶齊民,確定國家各地的稅收,徭役,兵役等等。”

“重農抑商則更為重要。”

“重農,便是加強對百姓的管理,讓農民不能脫離朝廷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