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前協議

第二天,莊笑收拾了家夥事準備早點出攤,他扛著大包小包出了門,還沒走出衚衕口,就見那邊上站了一位西裝革履的老爺爺,老爺子滿頭的白發被工整的梳到了腦後,他身材挺拔,背微微弓著,雙手交叉放在腹下,像中世紀城堡裡的紳士管家。

他見莊笑走到近前,微微欠了下身,臉上是得體而和藹的微笑:“莊先生,我們家老夫人想和您談談。”

一個月沒見,諸葛明美似乎瘦了一些,但依舊高貴優雅,她一雙眼睛溫和的看著坐在對面有些侷促的孩子,笑道:“莊笑,你不用緊張,這次來,我只是想跟你說說我的想法。”

在莊笑的生命裡,他遇到的女性長輩大多是張芸這種市井婦女,她們善於精打細算,把日子打理的井井有條充滿煙火氣,生活的磨礪讓她們變得粗糙,沒有那麼精緻的梳妝和優雅的作態。莊笑很少有機會獨自面對這樣優雅知性的長輩,他感到拘束,好像說話聲音大點都會顯得粗俗。他突然有點理解周定擇為什麼會是這幅樣子了,如果“老師”十年如一日的一絲不茍,學生又怎麼會不修邊幅。

莊笑不太自在,拘謹的笑了笑:“您想說什麼?”

諸葛明美緩緩道:“我的家庭曾經很圓滿,丈夫體貼,兒子孝順,子孫繞膝,但是所有的一切都隨著一場空難變了樣子。”

“定擇七歲那年,他的父母乘坐私人飛機旅行時中途出了意外,飛機和人全部石沉大海,至今連屍體都沒有找到。”

莊笑心口一揪,雙手不由微微握緊:“怎麼會這樣……”

諸葛明美裹了裹身上的真絲披肩,提及往事,在酷暑中仍感寒冷:“我失去了唯一的孩子,那段時間我整夜整夜的睡不著,每晚都能夢到子霖小時候,他那麼可愛,坐在我懷裡叫媽媽……”

莊笑給她遞了張紙巾,然而對方雖然眼睛通紅,卻倔強的沒有掉下淚來。

“當時定軒只有兩歲半,那麼小的孩子,卻早早失去了父母的庇護,我把他接到身邊親自撫養,他亦是我精神的寄託。”

莊笑有些著急的問:“那周定擇呢?”

諸葛明美沉默了會,才道:“我沒有管他。”

莊笑眉頭緊緊的皺起:“為什麼?!”

“定擇出生的時候看過八字,大師說他命中帶煞,克父克母克妻克子,但這麼多年兒子兒媳一直健健康康的,我便沒有把那些話放在心上,直到子霖遇難,我才真正重視起他的命格來,可為時已晚,我恨自己大意,也……”

“恨周定擇?”莊笑輕聲接上。

諸葛明美倏的紅了眼眶:“子霖走後三個多月,定擇曾想自殺,如果不是我們及時在天臺發現了他,他早就隨著子霖去了。”

莊笑的心突然劇烈的抖動了下,想起那張總是面無表情的臉,沉悶的心跳就撞的他胸口發疼。

“那件事發生後我才意識到,不僅我失去了孩子,定擇也失去了他的父母,他承受的痛苦不比我小一分,而且他還那麼小……我忽略了他,也虧欠了他。”

“發生這樣的事,最痛苦的人是周定擇!哪一天、什麼時辰出生也不是他可以選擇的。您……”莊笑心中有氣,可想到周定擇對老夫人恭敬的樣子,他忍住了,“這樣做太不應該了。”

諸葛明美苦笑著:“是啊,可惜我醒悟的太晚了,從那以後,直到定擇長大,我都沒有再聽他真心的叫過一聲奶奶。但他是我的親孫子,事到如今,我不奢望他原諒我,我只希望他平安的活著。”她看向莊笑,“大師說定擇要找八字完全相合之人結婚,我大海撈針的找了好久,在找到你的那一刻,我真的……這大概就是命中註定吧。尤其在發生了前幾天的事故後,更是讓我確信了這種說法。”

諸葛明美在說這話時眼中閃動著很多莊笑看不懂的情緒,只不過莊笑當時沒有深究。比如他們是怎麼找到了自己,他們為什麼會想到去孤兒院找一個“有緣人”。

諸葛明美嘆氣道:“但是定擇經歷過小時候的事,長大後很抵觸這些……我在前不久確診了肝癌,我跟定擇說,只有你們結了婚,我才會做手術。”

莊笑一驚:“您的病?!”

諸葛明美笑了笑:“是早期,有機會治癒。不過,我老了,已經活夠本了,早點去見子霖,也好。”

莊笑鬆了口氣。轉而想到周定擇近來的表現,總算明白過來他為什麼會突然著急結婚。只是……

莊笑抬起頭,神色複雜的看著對面優雅的老婦人,對方年過古稀,常年的商場廝殺讓她沉澱出了似乎永遠都勝券在握的淡定和從容。他看著對方沉默了一會,突然問:“老夫人,您知道周定擇愛吃什麼嗎?”

諸葛明美微微疑惑,緩緩道:“定擇他……不挑食。”

莊笑搖了搖頭:“他不是不挑食,只是沒有人問他,他想吃什麼。”

諸葛明美一頓,半晌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