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柳昭彎腰欲扶起關越,關越雖猶疑不定,但見柳昭一臉真摯,不像有詐,便順著意思起了身。

柳昭緩緩道出真相:“如果我得到的訊息沒錯,你應該是王千瓊將軍麾下一名副將,名叫‘關越’。三年前,王將軍班師回朝,被奸人構陷,含冤而死,而你不知何故沒有隨大部隊同行,反讓你逃過一劫,沒有受到牽連,是不是?”

謝澍看關越面上愈加沉痛的表情,就知道柳昭說言非虛,又問:“你是怎麼知道他是王千瓊的人?”

柳昭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額頭,“刺青。”

“既然你都查到了,我也不隱瞞了。是,我是關越。當年,我在戰場受了重傷,將軍命我留在後方養傷,可等我養好傷回京,得知的卻是將軍被人告發與太子謀反,已經死在了天牢。而當年在崀山上跟隨將軍歸順朝廷的兄弟們,也被奸人迫害,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只有我因禍得福,死裡逃生。”關越自嘲一笑,接著道:“我自知能力有限,不能替他們報仇,所以我悄悄離了京,回到了自己的家鄉,重新做回了草寇。現在想想,一定是上天都看不慣我這個貪生怕死的人,才會懲罰我,可蕭娘她是無辜的啊,為什麼要將她的命奪走啊!”

說到此處,一介八尺男兒,悲痛欲絕,捂著臉,肩膀輕顫,無聲流淚。

柳昭不忍道:“尊夫人之死,我也很遺憾。”

“你知道是誰害死了她,是不是?”關越抬頭問,眼底是化不開的執拗。

謝澍涼涼道:“你剛剛不是聽見了?就是當年被你們挖了祖墳的嚴狗啊。”

“那你們又是誰?”

柳昭道:“我名柳昭,當年在崀山上招安的謝相,是我的恩師。”又一指謝澍,介紹道:“他叫謝澍,是謝相的獨子。”

“謝相?謝相!哈哈哈!”低沉的笑聲從關越的胸膛裡不可抑制地發出來,滿含恨意的雙眼怨毒地盯著謝澍,切齒道:“當年如果不是你爹,我們還是崀山上的王!將軍他,也不至於落得這樣的下場!都是你爹害的我們!”

說完,他朝著謝澍撲過去,五指成抓,想去揪他衣領,可因為數日不眠,未進食的緣故,步伐有些淩亂,出招上緩慢了許多,被謝澍輕飄飄一個側身躲了過去,讓他撲了個空。

謝澍右手扶上劍,摩挲劍柄,不怒反笑:“你這人莫不是失心瘋?別跟條瘋狗一樣見人就咬。”

柳昭忙攔在二人中間,嚴肅道:“關越,住手!你真以為當時你們不下山,就能在崀山安然一輩子?真以為朝廷軍隊拿你們沒辦法?你們得罪了嚴太尉,這可是‘掘墳之辱’,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放過你們!”

關越怒吼道:“可當時謝知韞是怎麼答應我們的?!他說只要我們能歸順,朝廷不會再計較我們之前的所作所為!可事實呢?當初一起下山的三千人,守玉門關死了一半!剩下的人以為打贏了仗,回了京能得犒賞,結果班師回朝的旨意卻成了我們的催命符!”

謝澍嘲笑道:“害你們的人是嚴狗,你倒反過來怪我爹?王將軍一世梟雄,何等大義磊落?我還以為崀山上下來的都應該是捨生忘死,深明大義的英雄,今日看到你,才知道,也不盡然。你們當日有挖人家祖墳的勇氣,怎麼,沒想到日後會遭到人家的報複嗎?還是你都把責任推到別人身上,就可以掩蓋你貪生怕死,不敢為冤死的兄弟伸冤,是個窩囊廢的事實?”

“謝澍!少說兩句!”柳昭聽他越說越過分,轉身對著謝澍喝止道。

謝澍挑眉,不屑道:“為什麼不說?有些話不說,他怕是還不清醒呢。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死的死,散的散,他倒好,忘記了自己已經是朝廷將領的身份,落草為寇,從此躲在山上逍遙快活!要不是嚴狗給他當頭一棒,他哪裡還記得自己姓甚名誰!”一陣冷笑過後,他複指著關越,諷道:“你瞧瞧他的樣子,呵,怕是當時知道王將軍死訊的時候,還沒現在死了老婆來的悲痛!”

“你說什麼!找死!”關越被罵的心血翻湧,怒氣直沖腦門,橫眉怒目朝謝澍撲過去,出招直取他命門。謝澍足下輕點,避開一招,反手拿劍鞘打在關越的手腕關節處,卻並未拔劍。

二人在狹小的牢房內過了數招,只聽關越手上的鎖鏈和謝澍的劍鞘相撞之聲,哐當作響。白師爺急的忙拉了柳昭躲到角落裡避免被誤傷,不住擺手勸道:“謝公子別打了!哎呀,停手吧!這好好的,怎麼打起來了!”

這邊白師爺急的團團轉,正思量是不是出去叫人把裡頭打架的二人拉開,誰知道手裡一下沒拉住,就見柳昭已經閃身進了戰局之中。

謝澍一劍出手,正要攻關越軟肋,而關越也舉起重拳準備蓄力一擊打想謝澍面門,誰知柳昭突然出現,橫亙在二人中間,好在二人及時發現了柳昭,齊齊收了招式。

白師爺一顆心都要撲了出來,原地跺腿哀嚎道:“你們兩個別打了!別傷了柳大人啊!”

謝澍那一劍,險險擦著柳昭的臉過去,他驚怒道:“你沖過來是不要命了?!”

柳昭難得冷下一張臉,淺色的雙眸蘊了薄怒,凜然道:“現在能停手了?”

謝澍怒視一眼關越,嘴唇張合,欲言又止,但眼神瞟過柳昭森然的神色,還是忍住了,收了劍,退後了幾步,低聲道:“不可理喻。”

關越也停了手,打了一架發洩過後,腦子也清醒了不少。剛剛謝澍所言,固然難聽,但也是句句如刀般戳中自己的心,他心中有憤懣,更多的是被喚起的羞愧之心。

關越朝柳昭抱拳,道:“柳大人,當日綁了你,是我關越識人不明,對不住你。事已至此,你們也不用再言語奚落,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柳昭道:“前有兄弟冤死,今有殺妻之恨,一筆筆血債未償,你就這麼輕言生死?”

關越苦笑道:“我何嘗不想報仇,讓狗賊血債血償?可那人身居高位,權勢滔天,蒼天無眼,讓奸臣當道,忠臣枉死,我又能怎麼辦?”

謝澍輕輕哂了一聲,“就算你死了,又有何顏面去到地下見你往日的兄弟和妻子?”

柳昭抬手示意謝澍不要多言,對關越誠懇道:“我們此來,不是為了要你的命。也希望你也能惜命,留著這條命,睜眼替冤死的英靈看著,什麼叫‘善惡到頭終有報’!”

關越聽了這話,心裡有過一瞬間的遲疑,但忽然間不知為何,對只有幾面之緣的柳昭産生了一股莫名的信任,試探性問道:“敢問柳大人的意思是?”

柳昭不答,轉過身,負手而立,凝視著牢房牆壁上的小窗戶,時至破曉,一絲天光從窗戶裡透進來,他伸手,讓天光照射在自己的手上,虛握成拳,似要將那束光線握在手裡。柳昭臉上浮起一絲堅決的笑意,側身朝所有人道:“有人想隻手遮天,讓真相不見天日,我非要撕破這天!”

第一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