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替代品

李萊爾拖曳沉重的腳步,與身後的洪水賽跑。

繃直膝蓋,泡濕的牛仔褲堆積成連綿群山似的褶子,膝蓋彎曲,皺痕化為冰面,冷冽地貼在傷口處。每次蹬上臺階,綻開的皮肉一次次撕裂,源源不斷的血液浸紅布料,黑髒的一塊。

這點痛還不至於死人。

然而痛感和愛、咳嗽是掩不住的。

她也不強忍著,小小嘶出聲緩解生痛,整個身子攀到扶手欄杆上,藉著助力一階階往上爬。

快點。再快點。

她要活著,她也要時崇活著。

鞋子踩踏至堅實的地面,她還未能放下心來,走廊外圍的柵欄被室外的大榕樹橫插進來,肥厚的樹葉堆得滿地皆是,她拖曳受傷的腿,側身擠進樹幹與牆壁中空的位置,捏緊拳頭敲擊每一間門板。

直走到第七扇門,她看見微弱的光束從下邊的細縫溜出來。

顧不了太多,李萊爾用肩膀鉚勁撞擊板壁,退後兩步做加速準備,如無角的野獸突然長出攻擊xing器官往前頂去。

咯吱一聲。

木門繞著門合頁朝外旋轉,李萊爾恰如偶然翻開某本專為消遣的小說,眼球飛快地在字元上跳動,驟然被某段精彩情節抓住注意力。

時崇神色頹唐,平日裡打理得整潔的烏發分外潦草蓋住眼睛,深墨色西服褪到另一隻手臂的折半處,手肘積疊的褶皺拘謹地苦笑,白色襯衫最頂上的衣領袒露脖頸,餘剩的兩片衣料完全是水淋淋的,顯得底下的肌肉線條隨著呼吸顫動,卻不十分暴露,幾顆透明釦子將身體鎖得牢牢的,彷彿有什麼東西狂放著要沖破固禁,卻被細長門襟上的鈕扣把住。

他是被狂風暴雨濡濕的虎豹,強撐著支起四肢,維持最後的體面。

“你?”他就說了一個字,就不再往下說了,嗓音的氣勢比前幾天削弱了幾倍,眼神還十分有力,像饑腸轆轆的餓虎眈眈盯著她看,彷彿她是草叢裡逃跑得特別快的野兔。

李萊爾知道他要問什麼,“你順走了我的火機。”她指了指他手中的東西,“還有……我想你了。”

“嗯……”原本時崇還高高昂首面朝著李萊爾,得到她太過直接的回答,立刻垂下頭,像被碰觸就合攏葉片的含羞草,視線慌忙從李萊爾的臉轉移到她腿,漲紅的臉褪成冷白,嚴肅地問,“你膝蓋怎麼回事?”

“你的手怎麼了?”

兩個人異口同聲。

李萊爾三步並兩步瘸腿地跑到時崇跟前,這才發現他的手臂夾在貨架堆裡面。

她將袖子捋到手臂,用擦破皮的手掌吃力地試圖抬起貨架,時崇也順勢拖扯那條被砸傷的手臂出來。

然而經過一天一夜的無眠與零進食,她早已看出他能量耗竭,現在只不過是強打精神而已。

窗外的雨水還在持續迴旋,像銳利的新葉邊緣刮在時崇身上。他是砧板上的一塊新肉,是要端到高奢的餐桌上充一道難得的野味,如今要被倒進小巷裡的餐餘垃圾桶裡去。他是很驕傲的人,總愛裝作自己很強大。

李萊爾恰恰相反。

她假做尋一個新的支力點,慢慢繞到時崇身後,想用自己的身板為他遮擋一點風雨。而他很快看穿她的心思,“要不你先走吧,爬到樓頂或許救援隊就來了,到時候你能給他們做引導。好過在這死守著。”

李萊爾瞄了一眼外面的水量高度,手上的動作還沒停,她半蹲著,鑽研壓倒時崇的切口,要將貨架上面的東西一批一批搬出來,重新站起時,她在原地頓了一頓,抬眼望著他,一縷黑發從額前跑出來,“你放心好了,我們會一起被救。”

“你怎麼這麼倔。”他伸出手將她的發絲掖到耳後。

“還是要努力一下的,如果你殘疾了,或者死了……”餘剩的半句話,李萊爾逐字逐字漸次吞回去了。

時崇這時心緒遽然降落至冰點,如果李萊爾因為他的缺陷,選擇了別人,他會試圖去理解,眼下她說出這話的意思,就是為了鋪墊以後的離開。這還好,至少給他留了一點心理準備。

他嘗試順著她的話打草稿,“如果我殘疾的話,你可以把我甩了,可以找一個更健康、更帥、更……”

接下來的話他想不下去了,喉嚨澀得直發顫,他想像不出李萊爾和別人在一起的日子,她會和別人一起做他們做過的事情嗎?她會和別人做他們從沒嘗試過的、一切新鮮的事情嗎?她的生活有了別人的影子,新人的記憶將舊人的記憶塗鴉、覆蓋了,他在她的世界縮小、變淡、徹底消失……

他對這個還未出現的情敵,嫉妒到發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