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裂(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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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裂3)
醒來的時候,程芙能聽見淅淅瀝瀝的雨聲。
她在雨聲裡茫然片刻,才認出這是自己的屋子。
而半開的窗邊倚著一人,暗紅色衣裳,長發束起,正用明眸上上下下的打量她。
“裴雁晚……”程芙啟唇,喉嚨嘶啞得一牽扯就發痛,“我阿婆在哪兒?”
在確認阿婆的性命保住後,她才動身追逐方擷真,不過,她仍需要再次確認:“她還好嗎?”
裴雁晚點頭:“她在外頭。你師娘守了你很久,回去睡了。我倒可以請她們進來,但你應當有話要問我。”
“方擷真在哪——”問這話的時候,程芙心裡懷了三分希望。
如果是愱惡如仇的裴雁晚撞上方擷真,那麼方擷真大抵是兇多吉少了;但她也懷著三分說不清的異樣,若當真親耳聽到方擷真的死訊,她是要先笑,還是先哭呢?
裴雁晚道:“我們找到你時,並未看見她。我問了附近茶攤的掌櫃,方擷真被別人帶走了——你睡了兩日。放心,毒針的毒不礙事,已經解了。”
帶走了……
方擷真還活著。
程芙垂眸,面龐隱匿在屏風的陰影中。
窗外忽有明光蜻蜓點水似的掠過,於是她臉上便也有光影浮動,卻仍照不亮她的神情。
腳步聲徐徐靠近,是裴雁晚闔上窗,闊步走到窗前來,低聲道:“將你和方擷真的恩怨盡數告知我,不要隱瞞。”
足足喝了三杯茶,程芙才覺得喉嚨好受些,但她心裡的痛還在,並未因茶水的滋潤而緩解。她握著茶杯靜默許久,才將前塵種種細細說來。
能得到她訴說的人不多,白霓裳算一個,裴雁晚算一個,曾經方擷真也算一個,如今卻只剩頭兩人願意見證他的頹喪了。
一番話說完,程芙又問裴雁晚要了一杯水,卻捏著杯子不喝,彷彿只是為了握住什麼。
她的嗓音已不再那麼沙啞,卻依然輕輕顫著:“她不能留。她必須死。她活著,只會禍害更多無辜的人。”
其實這話說得很冠冕堂皇,程芙還另有私心,她何止僅是為了“更多無辜的人”,她最大的恨,來自方擷真下在阿婆茶水中的枯心露。
她不言明,裴雁晚卻懂得了,且微微眯了眯鳳眸,一字字輕聲問:“程芙,你有多久不曾練劍了?”
程芙放下茶杯,力氣稍微重了些,有三兩滴水珠飛濺到床頭櫃櫃面上。
“要我幫你回憶嗎?整整五年。”裴雁晚的意思相當明顯。
“我能行……”程芙有意避開友人的視線。
兩日前,她與方擷真搏鬥時的確力不從心,若在從前,那些細密的銀針不至於全落在她身上,她能在敵人出招的瞬間便意識到問題所在,且及時躲開。
“你不行,程芙,你做不到。你疏於習武,又與方擷真交好過。技不如人、耽於舊情太過致命,你不是她的對手。”裴雁晚一條腿跪在床沿,以靠近程芙蒼白的面龐。
她抬起胳膊,手掌緊緊掐住對方的肩,聲音低得如同耳語,卻又很堅定:“我來替你做,我做得比你幹淨隱蔽,不留後患。”
“不行!”
程芙倏然抬頭,不由分說揮開了裴雁晚的手:“你不要插手。你是山莊掌門,不適合做這種事。總之不要你插手,不要你做任何事。”
她只願意自己去冒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她不急,扔掉的劍法,慢慢撿起來就是。
當務之急,是斷了裴雁晚的念頭,是將師門擇出去。
程芙掙紮著下了床,草草穿好鞋襪,披衣上身:“今日起我不再是澄意山莊的人,我做任何事,與你、與所有人都沒有關系。”
“程芙!”裴雁晚急了眼,再度擒住她的肩膀,“我不同意。我身為掌門,不允許你如此沖動!”
“論沖動,你不必來說我。”程芙輕描淡寫睨了眼紅衣劍客,語罷,她深吸一口氣,“我依然住在雲州,只是從徒子的名列裡剔出去,不再住在山莊裡。”
她手頭有些積蓄,足夠在雲州城買一座可供兩人住的房子,興許還能帶間小院子。
程芙又道:“我也是為了你們好。我離開山莊,對我不會有任何損失。只是恕我不能再為劍廬操心了。”
“你真是糊塗了!”裴雁晚的倔強與程芙不相上下,“方擷真為非作歹人人得而誅之,你殺她是天經地義、為民除害,何必非要從山莊脫身!”
聞此一言,程芙不再說話了,如一道影子立在屋中,因周身的一切都沒有動,她這道影子也就沒有動。
“往後幾年要勞煩你陪我練劍了。”良久,她徐徐仰起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