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一次他沒有直接讓小藥童拾藥,而是在猶豫了一下後,他拿著藥方走到坐診大夫身前,說:“大夫,麻煩幫我看一下,這方子上的藥是用來治什麼的。”

在藥堂裡坐診的大夫的年紀看上去約莫四五十歲,整整齊齊梳起的髮絲黑白相間,臉上帶著幾分儒士的文雅,比起大夫要更像一個吟詩作賦的文人。

他接過面前的年輕人遞過來的藥方,靜心瀏覽起來。一邊看一邊忍不住心道,這方子開得好,卻不像如今京中有名有望的那幾位同行的手筆。

“是治療心疾的。”然後他問,“服藥之人可是受過內傷?”

金柝不知道,但他心思一轉,就點了下頭,然後就見那大夫指著其中幾味藥,又道:“這幾味藥一般都用作調理內力的,江湖人愛用這個,這內傷應該就應在了心處。”

金柝笑著向大夫道謝,奉上了診金,然後若無其事的找藥童拾了藥。

然而與他臉上的笑容相反,他的手已經緊握成了拳。

大夫的話他聽得明明白白,兄長身上這傷根本不是什麼孃胎裡帶出來的先天舊疾,哪怕是練功時出了岔子,受損的也只是各處經脈,怎麼單單傷在心臟上?

江湖人……內傷……

他一個字一個字咀嚼著大夫說的話。

所以,阿兄當初究竟遭遇了什麼?

金柝故作無事的回到家中。

他先是熬煮好藥汁,然後端給了喬衡,滿滿的一大碗,溫度適宜,但僅僅是聞著就是一股苦無法忍受的澀之意。

喬衡把碗裡盛放的黑苦藥汁喝完,然後往旁邊一遞,金柝自然而然地接過藥碗,卻沒有立即走開。

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很認真地詢問:“阿兄,你的身體到底怎麼了?”

喬衡倒不意外他會這麼問,往日他與金柝相處時,當對方提起他的“舊疾”,他一開始還會仔仔細細地找一個說法,只是金柝漸漸的就沒有最初那麼深信不疑了,於是後來每次犯心疾時,他也就只是敷衍地說一句“無礙,不用擔心”,就把此事輕輕抹過了。

他不慌不忙地說:“沒事,那天的事只是一個意外,以後……”

金柝不想再被搪塞過去了,他打斷喬衡的話,說:“阿兄,是誰打傷了你?”這一次他沒有如同以前那樣旁敲側擊,而是直白無比地問出了口。

喬衡完全不為所動,他說:“練功去吧,事情都過去了。”

金柝已經很清楚兄長的性子了,知道這個時候大概是問不出什麼事情來了,只好嘆了一口氣,這次必然是要無功而返了。

……

雖然喬衡前不久剛犯了心疾,又腕上帶傷,但這絲毫不影響他去翰林院述職。依金柝的意思,兄長要是能在家裡休息上十天半月就好了,但喬衡怎麼會聽他這滿是孩子氣的話。

喬衡習慣性地想要摸一摸金柝的頭髮,但他剛抬起手腕,就不小心扯動了腕部的傷口。

他不動聲色地放下手,說:“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明日就是你生辰了,你要是有閒心,還不如想想到時該如何慶賀。”

金柝對此的興致不怎麼高,但又不想掃兄長的興,於是不管喬衡說什麼他就只一個勁的點頭。

他目送著喬衡離開,直到對方的身影看不到了,他才回到宅子裡,正好撞見兄長僱傭的小廝在清理藥渣。

金柝禁不住心想,從他與阿兄相遇時,阿兄身上就帶著傷,這都幾年了,這傷都沒有痊癒。他完全不敢想象在一開始時,傷勢該是何等的嚴重。

一時之間,他只覺得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多如春日柳絮。

大概說起來旁人會覺得不可思議,他這個外人眼中的喬修撰的“親弟弟”,連自己兄長的生辰都不知道,他從未見過阿兄慶賀過自己的生辰。

阿兄卻把他的生辰牢記在心,他自己都記得不如阿兄清楚。

到了晚間,金柝輾轉反側地想了一夜,也沒想出他的生辰該該怎麼度過。

一想起阿兄身上的傷,他什麼慶賀的心思就都沒有了。

在刁峰村時,每年的這時候,他娘不過是給他煮一碗長壽麵。

說是“長壽麵”,其實就是取了個吉祥名字沾個彩頭,本質是就是白水煮麵,然後再撒點鹽,加上幾片從自家菜地裡摘來的菜葉。

於是第二天時,他對喬衡說:“阿兄,你讓人給我做一碗長壽麵吧。”

喬衡聞言,有些驚訝。

往年這個時候,他曾應金柝的要求,讓城中最好的裁縫給少年人做一身服帖的新衣裳;也曾帶著對方到鐵匠鋪裡,找人為他量身打造一柄精鋼匕首;更曾別出心裁的連夜爬山,只為了在山巔上觀賞清晨第一抹刺破天際的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