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孝文其實對搬家這件事有些抵觸,但是他爸現在辭去了大學裡的職務,工作地點換成了省政府,而省政府處於市府新區,路上車程距離這棟房子一個多小時,他們這個家必須得搬。他不捨得離開這個家,搬家的那天他樓上樓下地轉了很久,媽媽和妹妹當初在這裡生活的身影,一幕一幕全都在眼前,對他來說,這裡才是他從小長大的家,而他爸在新區剛買的那個房子,不過就是個房子罷了。

他看著牆上父母的結婚照,妹妹房間裡的滿月照,家裡照片牆上那些代表過去一家人幸福生活的生活照,全都原封不動地保留在原地,一張都沒有帶走。他有些捨不得,但爸爸說既然搬了家,正好趁機讓生活重新開始,這所房子既然不賣,原本的東西就留在這裡不要動了。

可他總覺得這樣開始的新生活,彷彿是拋棄了媽媽和妹妹。他看著妹妹滿月時的全家福照片,四口人對著鏡頭全都笑得很燦爛,那時候孝萱小小的,被自己抱在懷裡,而媽媽緊緊地依偎著爸爸,每一個人的眼睛裡都是滿滿的幸福——至少這一張照片應該帶著啊?留在這裡寂寞地對著空蕩蕩的房子和滿室的灰塵算是怎麼回事呢?

他伸出手,將那張照片從牆上拿下來,塞進自己的揹包裡。走到門口,他還是沒忍住,回頭留戀地看著室內,媽媽在廚房忙碌的身影彷彿像是在昨天,客廳內牙牙學語的孝萱奶聲奶氣地叫自己“蟈蟈”的日子並沒有多遠。她跌倒了,自己沖過去扶她起來,她摔哭了,自己給她擦掉眼淚……

如果他們一直住在這裡,他還可以在心裡假裝她們倆不過就是出去渡了個長假,隨時都可能回來。

至少自己的夢裡,她們並不總是缺席,他在心裡黯然地想。他最愛的媽媽和妹妹,常常在夢裡來看他,跟兩年前一樣健康漂亮幸福。搬到新房子去之後,也不知道媽媽和妹妹還能不能找到入他夢境的路?

他沒讓任何人看見他掉落的淚珠,回過頭的時候,搬家的工人甚至不能從他那張俊秀的臉上看出一絲一毫傷心的痕跡。

他不知道顧雪柔哪兒去了,早在他上個星期跟她說自己要搬走之後,他就很少能看見她,連每天的補習也被她單方面中斷。這是生氣了,他心裡明白,這倔驢一樣的小丫頭一旦發起脾氣來,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好在還沒有跟她提自己轉學的事情,他在心裡想。搬到新區之後,他立即要入學那邊兒的學校,聽爸爸的意思是讓自己直接跳級到初三,今年夏天把中考考了,盡早升入高中。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這是爸爸安慰自己的話,可仔細想來,爸爸的這句話到底指的是什麼?

是說自己跟小家夥的散場嗎?還是指被他丟在身後的那個以前的家?

他向外走去,坐在爸爸的車上,向外開的一路上風景如此熟悉,即使閉上眼睛也能在腦海裡巨細靡遺地勾勒出窗外的樣子。他呆呆地靠在座位上,微微眨眼的瞬間,看見拐角那裡一個小小的身影,身上穿著一套黑色的運動服,懷裡抱著一個胖胖的粉紅豹,小爪子上拎著一個塑膠袋子。江孝文心頭一震,連忙讓爸爸停下車。

他不等車子停穩,就用力拉開車門,向等著自己的顧雪柔跑過去。

顧雪柔見了他,太陽曬得黧黑的小臉沒驚沒喜,一臉淡定地伸出手把拎著的袋子遞給江孝文,對他說道:“哥哥拿著。”

江孝文開啟袋子,見裡面放著她上次運動會得到的獎品,一個乒乓球拍和一套羽毛球拍,除此而外她還在裡面放了兩個摞在一起的心願卡。他好奇地拿起來,在心願卡上看見熟悉的顧雪柔圓溜溜的字跡,一個上面她寫了“哥哥開心”,一個上面寫了“哥哥平安”,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願望,但不知道怎地,江孝文卻覺得眼眶濕了。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是啊,可是有些宴席卻散得讓人心痛。

“謝謝。”他聲音有些顫抖,用力清了一下嗓子。

“這兩個心願卡哥哥可以用。”她對江孝文說,指著“哥哥平安”和“哥哥開心”兩張卡,“拿著一張卡就能實現一個心願,我給哥哥兩張,以後哥哥想要什麼了就帶著卡來找我。”

他被她鄭重的口氣逗得先是笑,心內感動,伸出手將她抱在懷裡,在她短短的頭發上輕輕親了一下,低聲說道:“我記住了,以後一定會用的,到時候你可得說話算數?”

她點點頭,黑乎乎的眸子特別堅定,說一句是一句地看著他說:“算數的。”

江孝文轉過身來,上了車,車子啟動,他看見顧雪柔站在原地看著自己。後來她揮了揮懷裡抱著的粉紅豹,像是大聲地對著自己喊再見。

江偉君看著眼眶通紅一直向後窗外盯著看的兒子,低聲勸道:“別難過了,要是以後還想看這個小女孩兒,爸爸開車送你過來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