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常年滴酒不沾的母親,每每到了父親週年祭的日子,總是喝得醉意醺醺,淚眼朦朦。

很久以後,褚羨恍然意識到,也許正是因為這件事情,讓他日後生出了義無反顧從軍的決心。

父親的去世,對褚家的打擊很大。

祖父祖母痛失愛子,沒多久便撒手人寰。

母親雖然沒有自此一蹶不振,卻也性情大變。強勢不再,她變得柔和、圓滑,甚至是隱忍。

褚家逐漸敗落,往日關繫好的親朋也逐漸疏離,母子兩人一度過得很艱難。

那段時間,親戚的疏離、鄰裡的冷眼,他到現在都記得很清楚。不像如今,他身負從龍之功,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能從宮門口排到汴京城外。

舅父有心貼補他們,可家裡的銀錢全被跋扈的舅母把持著。

每次舅父偷摸給他和母親送銀錢來,不出兩日,他那個跋扈的舅母就會拽著被抓了滿臉花的舅父上門來大鬧一場,弄得每個人臉上都不好看。

是以,舅父第三次偷摸上門時,母親並沒有收下他的東西,只是請他喝了杯茶,就讓他離開了。

母親終日替人漿洗,維系家用的同時,還要供他去學塾讀書。

幸而汴京城水系發達,閑暇時候,他會去河道抓魚給母親滋補身體。以至於,自幼吃多了魚的他,到現在都聞不得魚腥味。無論廚子的手藝有多高超。

若非是到了不得已的地步,他不會主動去吃一口魚肉。

獨木難支,母子二人相依為命的日子過了沒幾年,母親也因病離世。他依照母親的遺言,扶棺離京,把她和父親葬在禹州老家。

母親一去,京中再沒了牽掛。離京前,他賣掉了京中的房子。三年守孝期滿,時局更亂,他便在禹州投了軍。

初初從軍,卻無意間了他的頂頭上官和山匪勾結的場面。上官派人追殺他,褚羨只能一路逃竄。

說來也是巧,逃至澶州城附近之時,他渾身都是傷,筋疲力竭,再沒了抵抗的氣力。

他癱倒在泥淖中,掌心被碎石割破,衣袍沾滿了髒汙的泥漿。

追兵的長刀朝著他砍去的一瞬,他的腦海中忽然閃過父親在黃河灘塗上中刀時的場面。時隔多年,父親的面容已經逐漸模糊,可那個染血的身影卻無比清晰。

那個時候,他一度以為,自己的命運會和父親一樣,亡於長刀之下。

“這樣,也挺好。”

至少,他們一家三口,可以在地下團聚了。

他苦笑著,閉上眼睛,等待死亡降臨。

預料之中的疼痛並沒有到來,遠處傳來一陣嘈雜馬蹄聲的同時,一支箭羽撕破空氣從他的耳畔飛過,穿透了欲朝他揮刀的蒙面人的胸膛。

緊接著,又有一陣密密麻麻地箭雨射過來。頃刻間,黑衣人紛紛倒地,十幾位追兵無一生還。

他的運氣比父親要好,命懸一線之際,被人救了下來。

而救他的人,不是旁人,正是江朝朝的父親——江宗保。

他身著玄甲,騎在馬背上,垂眸凝視著他,仿若神祇。

不對,對於褚羨來說,那一刻,江宗保就是他的神。

褚羨被那些黑衣人傷得很重,掙紮著爬了幾次,都沒能從地上爬起來。他一次又一次摔在地上,泥漿混著殷紅的血水,濺得到處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