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魂六魄（四）

思餘第一次見過這麼決絕的場面，第一次嚐到離別的味道，那一日她站在城牆上好久好久，看見哥哥們一個一個遠去，看見車騎兵馬消失在自己的視野裡，看見太陽西去。

“你別怕，無論怎麼樣，他們都不會把你交出去的……”我也不會。

感我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語氣裡帶著異常的堅定。

“我不是怕這個，我是怕戰爭，死亡和離別。”思餘抬頭望向天上的明月，今夜的月還真的圓呢，只不過人不圓。

“我五百年才修成人形，雖未出過這裡，但卻一直認同人各有命這句話，我曾聽過很多人的離去，聽到很多哭聲，但是有時候哭聲代表的不僅僅是悲傷，還有，新生。思餘，你信命嗎？”

“我不知道……我現在亂極了……我什麼都不知道……”思餘用手使勁地按了按自己的腦門，感我卻輕輕放下思餘的手，然後輕輕地揉著，“我以前信，可是現在不信了。”在遇到你之前，他一直堅信人各有命，而他這個樹精終有一日也會離去，陪著他的樹；可是遇到思餘之後，他不信了，也終有明白為什麼有那麼多的靈想要修成人形，這個人世間有很多很多美好的東西，有很多是他們無法接觸的美好。

“阿餘，你一定要相信你的哥哥們，你的子民，還有……”我。

“還有什麼……”思餘抬頭，落進感我的眼裡。

“還有你自己。”感我收回視線，心裡卻暗暗發誓，一定要護住眼前的這個小姑娘。

緣何國與奈何國終於在四月開戰，思餘每天都要登上城樓盯著他們離去的方向看，看看他們有沒有回來。感我出不去，但是一直在守著她，在夜裡用他的葉子吹出一曲又一曲安魂曲。這麼多天，思餘一直都沒有好好休息過，感我別的倒不會什麼，唯有這安魂曲練得很是純熟，而且功效不凡。

緣何國這座王只有到了夜裡一切恢復平靜的時候才有一絲安寧。

可是，沒有等到邊境的訊息，王宮卻起火了。

原來奈何國培養了一批修士和死士大軍，那些死士不死不滅，不吃不喝，修士則是飛去來無蹤，奈何國就是靠著這兩股力量攻打別的國家，然後不斷壯大自己。

提出和親被拒，緣何國還主動同奈何國開戰這讓奈何國十分氣憤，國君認為緣何國這是給臉不要臉，便直接下令開戰，儲君覺得自己被拒很沒有面子，便命了修士潛入緣何國王宮，下令一把燒了王宮，尤其是公主的宮殿，既然得不到那就毀掉。

起火的那一夜，感我正坐在樹上，替她看著這緣何國，突然看見王宮內大火突起，而且第一個起火的是思餘的宮殿。感我拼了一切，闖出了結界，伸開他的樹，不斷長，不斷長，斷絕火源，自己則是闖進宮殿看見在熊熊大火中奄奄一息的思餘。他抱起思餘直接飛了出去，神樹壓住火勢，宮人們都前來撲火，終於在一個時辰後撲滅了火。

思餘緊緊拉住感我的衣袖，嘴裡一直在唸著感我的名字。

感我劫後餘生般地將思餘埋進懷裡，如果今天他要是沒有出來，如果……感我不敢想，什麼也不敢想……幸好，幸好，你沒事。

王宮裡的人在感我面前跪了一片，王上和王后上前：“多謝神樹相助，只不過思思在火中待的時間太過長……能不能放下讓御醫看一看……”

“父……王……母后……”懷裡的女孩口齒不清地喚道，感我慢慢鬆開思餘，看著他們將她從他的懷裡接走，看見一群人擁著她進了另一個寢殿，他想跟著去，可是腳卻像被鎖住了一般一步都踏不出。

耳朵裡好像有什麼溼溼的液體在流……感我毫無知覺地一摸，是血……綠色的血。

御醫說了什麼……宮人說了什麼……為什麼他什麼都聽不見了。

感我回到了他的樹下，看著自己的樹有幾個枝丫都被燒焦了，他看見外面的那個結界，一閃一閃的，好像在訓斥他為什麼要闖出去。

這是代價嗎？是他強行闖出結界的代價嗎？

感我摸了摸他的樹，對它說：“你疼嗎？”樹搖了搖，落下一片葉子，飄啊飄，落在他的手上，“是啊，我不後悔。”不就是聽不見了嘛，聽不見也沒有關係的，外面那麼吵，聽不見剛剛好。

思餘躺了好幾天，終於在一個夜裡偷偷跑了出來。

“阿我！你怎麼樣了？！”感我看著她向他跑著過來，不由裂開了嘴。

“我沒事兒，你怎樣了？快給我轉一圈。”思餘很聽話地轉了一圈，感我看見她這般活躍，心下也稍稍安心，輕輕拍了思餘的頭，責怪道：“你這丫頭，好了也不來讓我瞧瞧，真是害我好生擔心。”思餘悄悄吐了個舌頭：“他們把我看得可緊了，哪裡都不許我去，早中晚還有三班侍衛換班……我一抓住機會就跑出來了。”

感我揉了揉思餘的頭：“算你還有良心。”然後坐在樹下，思餘跟著湊過來很是緊張地說：“我聽他們將，失火那日是你救了我，你不是不能走出這結界嗎？你怎麼樣？有沒有傷著哪裡？”

感我眼睛一轉，然後捂著胸口倒在地上，哀嚎著說：“傷到這兒啦，我好疼的……”思餘一聽連忙上來檢視，緊張地都快要哭了一樣，感我順勢攔她入懷，低聲說道：“只要你好好的，我哪裡都沒傷到。”思餘一頓，然後假裝生氣地推開他：“能耐了，居然學會騙我了。”

“我說的都是真的，沒有騙你。”

“真的沒事?”思餘不放心地確認，感我卻兩手一攤，“真的沒事。”

思餘再三檢視了一番，才放了心，她聽說那夜感我衝出來救她的時候不知道有多怕。後來思餘倒是抱著那幾枝被燒燬的樹枝心疼了好久，感我還打趣道：“沒事，燒掉正好可以長出新的。”可是思餘不知道，感我可惜的是再也聽不到她的聲音了，不過幸好他會讀唇語，才不會被思餘看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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