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鐵骨 這陳恕還是塊硬骨頭。

姜貞終於放下了心, 吳參政正襟危坐,讓侍從去取筆墨來,寬慰姜貞道:“陳夫人莫著急, 本官先擬幾份文書,最多兩刻鐘就隨你出發。”

他嚴肅起來,三品大員的氣勢便壓住了本身樣貌上的那份滑稽, 姜貞記得陳恕說過,吳參政此人做官很有些本事, 若非因為王首輔把持著朝政, 他本是可以入閣的。

他與王首輔倒也沒仇, 陳恕說,大概只是看不慣王家的做派, 這麼多年才一直外放。

姜貞心中對他多了幾分敬佩, 依言點頭,按捺住心中的焦急坐在一旁等待。

此時的華州府府衙裡, 陳恕被關在一間狹小的偏房中, 此處應該是靠近後院馬槽處,屋裡堆滿了草料和馬具,夏日的酷熱將那股糞便夾雜著汗水的臭味燻蒸得越發濃烈。

陳恕安靜地坐在狹窄的獨凳上, 門窗都緊閉著, 兩個衙役在門口守著, 四下寂靜, 二人的說話聲聽的一清二楚。

“唉, 你說這陳大人怎麼得罪我們大人了?”其中一個衙役低聲道。

另一人“噓”了一聲,“你小聲些,這事兒我也不明白,只不過啊, 陳大人這回怕是難受了,金大人可不是吃素的。”

“我看陳大人今兒說的可對了,你記得那群住集市的難民嗎?我去驅趕過他們好多次,哎呀那真是可憐,皮包骨頭的,唉,災年不好過啊……”

“你少說些吧,可憐也沒辦法,上面都不管,我們又能做什麼,裡頭關著的那個不就是多管閑事惹的禍。”

另一人似乎被嚇到了,許久都沒有說話的聲音。

陳恕睜著眼睛,看見不遠處的角落裡,一隻虻蟲被困在蜘蛛網中不斷掙紮,細長腿的蜘蛛沿著蛛絲,慢慢地向它的獵物逼近。

虻蟲越是掙紮,身上黏著的蛛絲便纏的越緊,獵手不慌不忙,動作優雅地爬向它。

陳恕平靜地注視著這只臨近死亡的虻蟲。

金知府看起來並不想折磨死他,畢竟死一個知縣,也不是小事。

他的手腳被束縛住,但屋子的窗戶被釘死了,門口也有人換班守衛,他幾乎是插翅難飛。

屋裡擺著一碗清水,草屑漂浮在水面上,只要陳恕喊一聲,衙役就會進來喂他水,但陳恕沒有飲用,盡管此時已經因為炎熱脫水而感到喉嚨冒火。

他在等待著那隻來檢查獵物的“蜘蛛”。

日頭逐漸偏西,從窗縫照進來的一縷明亮的陽光漸漸黯淡,終於聽見了些聲響。

一串腳步聲不緊不慢地逼近。

“大人。”門外傳來衙役們的行禮聲。

金知府說了幾句話,緊接著,門口就傳來開鎖的聲音,一個侍從躬身開門,聞見屋裡的氣味皺了皺眉,諂媚著將金知府迎了進來。

“陳大人可還好啊?”金知府在門口駐足,屋裡髒亂,怕弄髒了他的鞋履。

陳恕淡淡掀眼,“知府大人有何指教?”

金知府笑了幾聲,看陳恕被折磨得嘴唇蒼白,形容潦草,心中滿是痛快,搖頭道:“陳大人,你說你怎麼這麼倔呢?我請來梁師爺對你好言相勸,許你大好前程你不要,如今可後悔了?”

陳恕反唇相譏道:“知府大人就是這樣做官的?難怪許久不能升遷呢。”

金知府聞言暴怒,陳恕一來就說中了他的痛點,他自認在知府這個位置上勤勤懇懇多年,但因為打點不到位,這麼多年還是升不上去。

他咬牙罵道:“陳恕,你知道被貶謫到此地的小小知縣,竟敢同本官這樣說話!我今日就來教教你什麼叫作尊卑!”

他揮了揮手,身旁的侍從得令,抬起一大盆洗馬水,“嘩啦”一聲潑在陳恕身上。

惡臭味彌漫開來,陳恕衣衫盡濕,發尖不斷滴著水,十分狼狽。

金知府出了口惡氣,捂住口鼻,方才還似猙獰惡鬼一般,眨眼又恢複到和善模樣,對陳恕狀若關心道:“知道陳大人年輕火旺,酷暑難耐,也幫你降降溫,陳大人不必感激本官。”

他睥睨著陳恕,綠豆小眼中盡是譏諷,他雖不能直接將陳恕治罪,但已經向巡撫大人稟明此事,只消幾日,就能將這不懂事的年輕人趕出華州府!

陳恕垂著頭,安靜得彷彿一尊木胎泥像。

金知府見他沒了動靜,也失去了興趣,撇撇嘴朝衙役吩咐道:“把他給我看好了,別讓他死了,本官過幾日再來審他。”

衙役們忙點頭稱是,金知府回頭瞟了陳恕一眼,只見昏暗的屋中,他低垂著頭看不清神色,只一雙骨節分明的手緊緊抓著扶手。

還是個硬骨頭呢。

金知府笑了笑,再硬的骨頭,也得被磨平。

他剛要走出去,一個衙役急匆匆地趕來,低聲稟告了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