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外的山上有一座皇家別院, 乃是前朝所建,後來武後去感業寺出家那段時間, 高宗皇帝常去探望,便將這別院修繕,成為一座別院。

待到了玄宗這一朝,因他通道,加上這別院位置偏僻, 便鮮有人來。李瑁偶然想起這一處地方正是避世的清淨地方, 且裡長安城不遠, 省的玉茗此刻有孕在身長途跋涉。

況且已到夏季,去山中避暑也正是好時節,兩人商議好, 讓下人收拾了行李, 待玉茗禁足期滿便出了城。

雖是隔了不過十幾裡地,可一出城玉茗便覺得神清氣爽, 好似整個人都活泛起來。這些年,她甚少出城, 就連每年去那華清宮都因有了懷兒而無法成行, 如今時隔多年終於出城,難免有些新鮮。

這一日天晴日明, 她坐在車上跟懷兒一起, 看他從車簾那向外瞅,不由覺得好笑,便湊過去, 給他指著看外面那些沒見過的玩意。母子倆正說著話,忽聽有說話聲傳來,她從車簾向外望去,卻見李瑁騎在馬上,與另外一騎馬之人說著什麼,仔細一看,原來是李豫。

按理說,這個時辰,李豫應在太子府中聽太傅授課,為何卻來了這裡?她聽不甚清楚他們說了什麼,只見李豫策馬跟在李瑁馬後,似乎跟他們一路。她不知這是為何,也沒多想,跟懷兒繼續瞧著車外光景。

待到了別院,她下了車,見李豫跟自己行禮,才聽一旁李瑁說起原由。原來,因這感業寺中供奉了李豫的母親吳氏,他便常常出城來祭拜,有時候天色晚了,便會住在這別院,沒想到今日正好碰上了。

李豫說:“今日聽說十八叔要跟嬸母過來住幾天,我便等在路上接應。”

玉茗見他如此客氣,道了聲謝,拉著懷兒往裡走。李懷因是第一個孩子,整日在府中甚少出門,如今見到這個大他許多的哥哥,又是好奇又有些怯生,隻眼巴巴地看著他不敢靠近。

沒想到李豫倒是喜歡孩子,他隨手用草編了個蟈蟈給懷兒,這宮中罕有的稀罕物一下子就吸引了小孩子的興趣,纏著他非要讓教。玉茗沒想到他居然會編這民間孩子的玩意,站在一邊看著。

李豫見她似有些疑惑,便笑道:“我幼時曾跟著母親省親,便跟著那些親戚孩子學了這個,這麼多年,每次見到孩童都用出這招來。”

玉茗聽了,看他雖說得輕松,怕是十分想念母親,不由心裡嘆了口氣。李豫這般懂事,恐怕也是得益於他那位早逝的母親諄諄教導,即便在太子府那般複雜之地,也沒有因此消沉下來,實屬難得。

待用膳時,李瑁與這侄子飲了幾杯酒,有些不勝酒力,加上趕了半天的路,早早地便歇下了。玉茗哄睡了兒子,交代好婢子好好看護,這才走出屋來,準備回房歇息。

她正要進屋,卻見遠遠地西院站了一人,本以為是護衛,可看衣著又不像,不由走近幾步去看,卻原來是李豫獨自一人站在那裡,看著天空不知想著什麼。

她慢慢走過去,抬頭看了看天,今日月朗星稀,又是一輪滿月,在這寂靜山上顯得愈發悄無生息。她在李豫不遠處站下,問道:“廣平王為何還不歇息?”

李豫一驚,看清是她,才恭敬行了一禮說:“方才跟十八叔多飲了幾倍,有些燥熱,便站在這院中賞月。”

玉茗看他神色間有些落寞,輕聲問:“你可是因為想念母親?”

李豫低了頭,也未回答,只說:“母親去時,我不過十歲,如今十幾年過去,連她的相貌都已記不清了。而我這不孝的兒子,卻不能給母親一個名分,現在,太子府中又有誰記得曾經有有這麼一位侍妾呢。”

玉茗沒想到他竟然在意的是這件事,這十六王宅的侍妾不知多少,又有幾人的兒女會想到為母親爭得一個名正言順的牌位?如此看來,這李豫怕是一個極為孝順的兒子。

她嘆了一口氣,安慰道:“我雖比你大不了幾歲,卻也為人母,知道那當母親的心思。廣平王如今深受太子器重,想必你的母親在九泉之下必定十分欣慰。為人父母者,最大的願望便是兒子能順遂一生,如此便足夠了。”

“只是,我還是要多說一句,珍珠現下的情形,跟你母親當年又有何分別,我知你是身不由己,卻仍要想著無辜的孩子,總不能讓他跟你一般長大。”

李豫聽了,點點頭:“多謝嬸母教誨,我會盡力保證她母子安穩,只是,畢竟牽涉太多,只希望有一日我能做得了主,護得了她們平安。”他轉身告了辭,向臥房走去。

玉茗見了,只好慢慢回了東院。此刻李瑁已經睡熟,她坐在床邊,看著他那般沉沉睡著,心漸漸安定下來。她躺在他的身邊,將頭靠在他胸前,聽著窗外蟲鳴聲,慢慢睡了過去。

第二日起身時,聽下人說李豫一早就返回城中,玉茗想起昨夜他那般,輕輕搖了搖頭,不久便將這件事淡忘了。

張良娣上一次設計玉茗不成,反而錯失了冊封為太子妃的機會,後來又因擅自調了太子府護衛被太子訓斥,更對她恨之入骨,想方設法要給她點苦頭嘗嘗,只不過因她常年閉門不出,加上有了幼子在家照顧,一時沒有找到機會罷了。只是,心胸狹窄的張良娣一直不肯死心,只伺機下手。

這一年年初的時候,玉茗又有了身孕,因行動不便,她整日呆在屋中。天漸漸熱了起來,李瑁讓人備了些冰塊消暑,又看她食慾不振,讓人每日供上瓜果。

這些日子玉茗臨近産期,他便留在府中陪著她,連那千秋宴都沒有參加。玉茗笑道:“這已是第二個孩兒,為何你倒比當年生懷兒那回還要緊張?”

李瑁握著她的手笑笑:“生懷兒時我去了劍南,沒有陪在你身邊,這一次自然不能再重蹈覆轍,聽聞你上次受了不少苦,想必我不在,更加失望吧?”

玉茗故意說道:“當時卻是怨的,直埋怨自己為何要嫁為人婦,受這天大的折磨,疼的簡直想要找面牆撞上去。可後來一看剛出生的懷兒,便什麼都忘了,覺得受那些苦是值得的。”

李瑁聽了,面帶感激地說:“嫁進來這些年,雖我盡力護在身邊,可終是讓你受苦了。”

玉茗拍拍他的手:“我自甘願做你的妻,早已做好同甘共苦的準備,十八郎這般一說,倒聽著生分了。”

李瑁笑笑,也就不再提,轉而想起另一件事來:“上次帶懷兒進宮請安,聖人知道你又有孕,便問起想要何賞賜,我一時沒想出來,只說回來問問你,他讓我下次進宮時直接報與高力士去辦。”

玉茗想了想:“我哪裡有什麼想要的,只求一家人平平安安就好。若說賞賜,記得上次懷兒出生時,宮裡賜了塊玉墜給他,若是聖人真要賞,便待這孩子出生以後,賞賜什麼給他當做庇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