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鞋匠 上帝早有安排

時間倒退回昨晚。

9:05p。

江雲憲換掉被潑髒了的衣服, 重新回到包廂,裡面空無一人,他設想過許多種情況, 最有可能的就是惡作劇。

但也來不及多考慮, 他沒有任何猶豫地拿起沙發上的手機、證件和現金。

如果是陷阱, 他願意往下跳。

從離開俱樂部起,一路上順利到不可思議。

他搭乘時間最近的一班動車趕到述洲,順著人潮出車站, 深夜下起了大雨,人被淋得濕透。

所幸很快打到車,直奔醫院。

“晴姨……”

病房門外的椅子上坐著個女人,短發圓臉, 是鞋匠的養女攀晴。

江雲憲走進喊了她一聲,女人抬起頭來,臉上堆砌出一個社交性的禮貌微笑:“小江, 來了啊。”

江雲憲在動車上用手機跟她聯系過, 說今晚來醫院探望。

病房裡, 老攀躺在病床上,枯瘦的面頰蓋著氧氣面罩,蘆葦蕩似的白發剃得只剩一茬,病痛抽走了人的精氣神, 叫他失去了生機。

攀晴向江雲憲訴苦:“本來都說好週五去洛京看病的, 他今早又說不想去了, 不願意再折騰……真是年紀越大脾氣越大,一天換一個主意,說也說不聽,我是真拿他沒辦法了……”

病房空間有限, 靠窗臺摞著牛奶和營養品,矮櫃上的塑膠袋裡裝著滿滿當當的藥。尿壺和便盆塞在床底,橙色的水桶壁上撣著毛巾。

過道逼仄,放不下一張凳子,江雲憲和攀晴站著輕聲說話,隔壁床的病人鼾聲如雷。

“小江,你怎麼會這麼晚過來?你前幾天不是還跟我說在洛京,怎麼大晚上的突然……”

攀晴話說到一半,病床上的老人顫巍巍睜開了雙眼。

江雲憲第一時間發現,走近彎下腰。

鞋匠短暫地開口,嘴一張一合,江雲憲湊得很近,仍聽不清,老頭應該是在叫他的名字。

氧氣罩上起了霧。

許多話隨著呼吸吞嚥了下去,如嚥下粗糲的砂石,鞋匠說話太累太費勁,千言萬語寫在渾濁蒼老的眼睛裡。

江雲憲望著他,心裡泛起一點酸,同時感到深深的無能為力,人在疾病面前顯得太渺小了。

“老爹,小江來看你了。”攀晴在旁邊說,“剛從洛京過來的……你前些日子不是還總唸叨他嘛,現在見著人了,放心了吧……”

知道鞋匠想問什麼,江雲憲立即說:“我在洛京過得挺好的。”

他說話那麼篤定,讓人信服。

老鞋匠也信了。

“好……好……”他一連說了幾個好字,聲音沙啞不堪,沒多久就像耗完了精力,又疲倦地閉上眼。

江雲憲被他握住的那隻手很涼,像寒冬倒掛在屋簷下的冰稜。身上衣服被夜雨打濕了,沉甸甸地貼著背脊。

他沒抽手,挨著床沿無聲坐下,人卻彷彿還被困在外面的風雨中。

以前鞋匠給他提供過避雨的屋簷,這一老一少已經認識好多年。

江雲憲記憶裡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十歲那年,他在喜糖街幫忙看鋪子,被誣陷偷東西。

他從搬到喜糖街開始,放學後就經常幫忙看店。店裡有無數擦得鋥亮的玻璃格,裡面盛滿各式各樣的燦爛糖果。小孩都有嘴饞的時候,巴巴望著,等大人心情好了能從指縫裡漏一兩顆給他。

給了才吃,他從不主動伸手拿。

那天晚上繼父薛民清點店裡存貨,發現數量對不上,少了一整包糖,幫忙看店的江雲憲是首位嫌疑人。

江箏舉著竹篾片一頓毒打,江雲憲咬死不承認是自己拿的。

薛民攔下妻子,大度地表示:“小孩嘴饞,算了,吃了就吃了,也不值多少錢。”

江箏打牌輸了錢,心情很差,裝作正義凜然教訓道:“小小年紀就手腳不幹淨了,長大了那還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