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邊人

人一個個離開,但時間不會停止,王憶之離開十幾天後,又到了中秋。

不過短短一年,時過境遷。

大抵席上的諸人都這般想,方老夫人入座,看著面前的餐食,輕輕嘆了口氣:“去年中秋咱們在這院子裡賞月看煙花的模樣還盡在眼前,不過一年,卻已經物是人非了。”

“老夫人何必傷懷,如今小姐少爺們都在,您還是一樣闔家團圓。”黃媽媽低聲勸道。

方老夫人拍了拍衣袖,似乎要藉著這個動作掃去心中苦悶,勉強撐起一個笑:“是了,是了,今天是佳節,不講這些事,大家舉杯,舉杯同飲。”

眾人舉起桌上的杯子,景賢偎在呂姨娘身側,隔著一整張桌子向景緻舉杯,笑盈盈地模樣。

或許是為著應景,呂姨娘今日給她編了一對辮子盤成兩個發揪,用絲絨纏成的桂花固定在腦袋上,顯得玲瓏可愛。

方景緻也沖她微微揚了揚杯子,藉著衣袖掩飾偷偷將酒倒在紅姜事先預備好的帕子上。

紅姜機靈的撤下酒濕的帕子,景緻才放下遮擋的手,剛巧黃媽媽便端著託盤過來——

“這雞肉是用西洋參燉的,和咱們平日裡吃的不一樣,最是清潤補肺,”老夫人在主位笑眯眯的安排,“景緻身子不好,別嫌油膩,聽話把這雞腿吃了,再喝些湯。”

席上眾人早就知曉老夫人偏疼景緻,此刻都默不作聲,眼觀鼻,鼻觀心。

方景緻沒有拒絕的餘地,只得由著紅姜接過託盤上的雞湯和雞腿放在面前,乖乖道謝:“多謝祖母。”

“你這個小冤家只要不生病,便是對我最大的謝了。”方老夫人點頭,指揮著另一個丫頭拆下另一隻雞腿。

桌上珍饈琳琅,薛姨娘一雙眼睛卻是死死盯著那湯盆裡的另一隻雞腿被丫頭撈出來,放進另一隻託盤上的盤子裡。

“這只……”老夫人一開口,她立馬望向她衰老下垂的嘴角。

“這只給景賢吧。”老太太一錘定音,似乎全然沒有注意到一邊,低眉順眼替景賢擦拭嘴角糕點碎屑的呂姨娘滿臉震驚地抬起頭來,繼續說下去,“這孩子近來讀書上進,人也長高不少,看著倒是瘦了些,呂氏,你平日也該想著給景賢多進補一些。”

呂姨娘慌亂地接過託盤,誠惶誠恐的應聲:“是,老夫人教訓的是,我……曉得了。”

景緻只安靜的用勺子盛著湯,心中思量——方老夫人確實不喜薛姨娘的做派,但從來不會這麼明白的偏待,如今這模樣,更像是暴風雨前的平靜。

薛姨娘卻渾然不知,盯著景賢母女桌上的碗時,她活像只惡狼;看向一邊滿臉油光的方景文時,她又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一把打掉了他手上的筷子。

方景文立時哭了起來,這一年裡薛姨娘也沒有剋扣他的口糧,如今他的身量比起一年前只多不少,方家兄妹三個都從方道秉身上繼承到的相似眉眼,在他那張臉上也已經被擠壓變形的無影無蹤。

這樣一個半大小子哭號起來,實在讓人厭煩。

方老夫人看了他這個模樣,原本就厭煩的心徹底沸騰起來,筷子一拍,聲厲色然:“過節的喜慶日子,你哭什麼?!或是等你父親,或是等我死了那日你也不會這麼哭罷。”

薛姨娘急急陪著笑臉:“老夫人,您何必這麼說呢,景文不過是您正經唯一的孫兒,怎會有這種心思。”

方老夫人眉頭一皺:“他沒有這道心思,你呢?”

薛姨娘一愣,立馬跪了下去:“老夫人明鑒,自從您把這府裡的掌家大權交到我手中,我是日日夜夜都操著一顆心,真真是從身到心都為著這個家啊……”

“你為著這個家?!”方老夫人的忍耐徹底到達了臨界值,開口喚了一直窩在席間看熱鬧的景緻,“景緻,因著當初瀏陽替你管著萬福鋪,你母親留下的土地鋪子我便一起給了你,照例每月上繳一次盈利,過去這段日子,你手裡收了多少錢?”

方景緻一愣,萬福寶的陪嫁當然不止一間鋪子,她從前只顧著走劇情,全然遺漏了這一點,那剩下的錢呢?

薛姨娘問心有愧,此刻緊緊抓著方景文的袖子,按著他跪了下來:“老夫人,我冤枉啊……”

“你冤枉,”老夫人一個眼神遞過去,黃媽媽捧著一疊賬本過來,工工整整擺在母子兩人面前,“你自己看看,這上頭可是一筆一筆記得清清楚楚,剋扣呂姨娘院子裡的月銀,景緻母親留下的東西你也要扒到自己院子裡,你哪裡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