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種稻這日,皇帝駕幸後苑觀稼殿,皇親國戚、文武百官來了不老少。福豆跟著劉十六站在殿下面,他們腳跟前是一筐一筐秧苗,等禮部太常寺那邊先把儀式搞完,他們好安排皇帝下去去種稻子。

正是晌午日頭高上,皇帝抬頭一看這大太陽,再看左右人額上的薄汗在光下發亮,不禁感慨說,“這才入四月,就是如此,司天監有沒有說什麼時候下第一場雨啊?”

站左邊的柳崇立即答話,“陛下,第一場雨恐怕得在五月。”

官方場合,一律臣子都得喊陛下。

皇帝皺眉了,“這麼旱下去可不行吶!”

柳崇心裡琢磨了詞兒,堆了笑臉準備往下接,便聽站右邊的二皇子已經先開口了,“陛下,您可千萬別憂心,臣已經未雨綢繆了!”

皇帝納了悶了,“你怎麼綢繆的?”

二皇子極興奮地說:“臣的行天華錄宮已經修好了,九祿天玄真人月底到京,就可以開壇祈雨啦!”

福豆險些沒噗出口水來,月底到京,那還用得著他祈雨?這是看不起司天監的天氣預報咋的?

她朝柳崇看過去,柳崇保持著皇帝秘書的招牌笑臉,一點也不為二皇子所動。她發現柳崇耳朵也有點招風,也不知道她是什麼毛病,竟然覺得好可愛。

皇帝立即皺起了眉頭,下意識往柳崇站的左邊挪了挪,側頭問:“晉王呢?”

柳崇笑道:“晉王殿下說要給陛下一個驚喜。”

“什麼驚……”

突然騎吹和敲鼓的聲音震耳欲聾,福豆和眾人都向外面看,來自侍衛親軍的鈞容直——此時的軍樂隊,坐在幾頭驢上,穿著農夫的粗布比甲和短褲草鞋,口中吹木笛打羯鼓地進來了,他們後面還跟著一隻尥蹶子的大黑驢,歐歐叫著,驢背上那人也穿著粗衣,頭上簪著手掌大的一朵花,一顛一顛地進來了。

皇帝吼出來,“九哥兒,你這成何體統!”

騎著大黑驢的男人從驢上跳下來,詩朗誦道:“清晨承詔命,豐歲閱田閭。陛下,臣為您吹奏一曲,觀稼調。”說著,就從腰間紅繩裡拔出笙管,吱吱呀呀難聽得吹了半天。

這拉鋸式的聲音,搞得福豆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這人是不是不要命了?但聽皇帝喊他九哥,剛才又提到晉王,福豆才反應過來。只是皇帝四十多歲,略有點富態和啤酒肚,但這個一出場就不著調的“九哥兒”,看上去也只有二十多歲,和柳崇差不多大。

福豆仔細一想,宋朝是一個不管爹孃爺奶,全愛喊家裡小輩叫“哥”的,就算年紀小,家裡也都按排行叫幾哥幾哥,眼下這個地方和宋朝一樣。

但是這個正式場合,叫法還是應該莊重一些。皇帝發現自己沖動了,緩聲道:“晉王,你穿莊稼漢的衣裳朕能理解,但宮中騎吹儀仗作這樣打扮,是要丟朕的顏面嗎?這是誰安排的!”

福豆一個激靈,轉頭看劉十六。這次調動安排都是劉十六做的主,一聽皇帝在問,他也是透心涼,但趕忙地還是出去行禮了。

福豆看他臉繃著,額頭豆大的汗珠往下掉,真是心懸在嗓子眼。這好差事,也伴隨著高風險,在宮裡往上爬一步,就是往老虎嘴邊又近了一步啊。

柳崇此時搭話,抬起一雙水盈盈的眸子望著皇帝笑,“陛下,這也正是應景。如若按著平日巡街吹打時那樣,銷金綢緞、銀鞍白馬、和田玉笛子,那哪是種稻?”

福豆餘光覷過去,這柳崇看著皇帝的眼神,就像崇拜皇帝的痴心小妃子一樣,簡直和平時看她那眯眯眼是天差地別,這太監果然是兩副面孔。不過他這麼一說,皇帝馬上受用,眉頭也鬆了,直接一擺手,劉十六也用不著分辨就退了回來。

回來後,劉十六的背上全濕了,脖頸還在淌著虛汗。福豆也鬆了口氣。

晉王在底下直接地跨欄跳上殿,拍拍手站在皇帝身邊:“陛下,臣就是這個意思,既要做,就不能只是裝裝樣子。莊稼人開種前,也有這麼一番的儀式,吹吹打打圖喜慶,但是他們可用不上天駟監的馬,鈞容直的儀仗!咱們今日,合該真正地入鄉隨俗!”

皇帝雖然皺著眉,但嘴巴卻不經意地笑,可見他是愛聽他這九弟的話。

福豆在腦子裡過濾了一下,原主以前也聽過元璽帝和晉王兩兄弟的事,說是他們的娘生了九個兒,有五個沒長大就夭折了,元璽帝排行老四,後來他幾個兄弟都在前朝帶兵打仗,剩下兩個兄弟也都戰死了,就剩下最小的晉王。他們的老孃以淚洗面,給兩人立下金匱之盟,要元璽帝將來把皇位給晉王坐。

福豆一想,這“金匱之盟”,她中學歷史學過,是講宋太祖和宋太宗的事兒啊。看來這朝代還有一丁點兒平行世界的意思。

難不成將來還會有“斧聲燭影”?

“斧聲燭影”說的是趙匡胤晚上找趙光義吃酒,兩兄弟吃著吃著,外面人就看見聽見窗前燭火裡斧頭上下,結果趙光義就出來說,皇帝駕崩了,然後他自己做了皇帝。這說法雖然是後世演義,但至少宋太祖的死還是個懸案,宋太宗的確上位了。

嘖嘖,難不成過不多久,天下要變?看來真正的大腿,是晉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