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慧芳有一個執念——讓女兒覃顏進省建築設計院。

十八年前張慧芳和丈夫覃斌從西北的小縣城來到東部省會城市湖城,在小巷裡租了一個三平米的小鋪子賣燒餅,仰首四十五度就能看到省院的主樓,高聳入雲,光芒萬丈。

五年前,兩夫妻攢夠了錢,在湘湖水岸小區全款買了一套八十平的兩居室,選房的時候張慧芳對覃斌說,我沒有別的要求,只要讓我站在家裡陽臺上能看到省院的大樓就行了。

次年女兒覃顏高分考入湖大建築系,張慧芳夢圓了一半,後來不幸患上強直性脊柱炎,腰疼腿疼腳跟疼,幾乎每天都疼,彎不了腰,不能長時間站立,基本上做不了什麼活,燒餅小鋪覃斌一個人支撐不下去,僱人又不劃算,就轉讓了。

覃斌改行開計程車,張慧芳不甘天天呆在家裡做藥罐子,經熟人介紹,在家附邊的公園找了一份清潔工的工作,劃分的片區活很輕松,與以前在燒餅鋪子的工作強度相比,就和散步一樣悠閑,而且病情嚴重不能工作的時候還可以找人代為打掃或僱人打掃,多少都能有點進項補貼家用。

覃斌在老家小縣城的時候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張慧芳把他拖到湖城來就是要他離開那片淤泥改頭換面重新做人,這十幾年被調,教的進步不少,可開出租後沒有老婆在身邊看著,散漫、玩世不恭的老毛病就又犯了,在湖城這樣的省會城市一天二百塊錢都跑不到,還經常生事,要不是車是自己的,估計賺不了錢還要賠油費。

唉,都是自己生病拖累,這兩年家裡的收入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傍晚,張慧芳從公園收工,經過菜市場,買了豆角、小青菜和兩根排骨,回到家,坐在陽臺的小凳子上一邊摘菜一邊嘆氣,不過抬頭看了看省院大樓,張慧芳就又充滿了希望,“等我們覃顏進了省院天就亮了。”

張慧芳沒念過幾天書,省院這座大山這輩子是翻不過去了。

她要讓覃顏翻過去。

身側的玻璃門被輕輕推開,一張清秀文靜的面孔探進來,“媽。”

“顏顏?”張慧芳抬頭,驚喜漫上面孔,“回來也不說一聲,媽好多買點菜。”

“買什麼菜”,覃顏在張慧芳身邊蹲下來,幫忙摘豆角,“我就喜歡吃幹煸豆角。”

張慧芳開心地笑,“好好好,你喜歡吃,媽就給你做。”

覃顏卻讓張慧芳歇著,自己端著摘好的菜進了廚房,把菜洗好切好,然後淘米煮飯,接著點上火,不一會青菜炒火腿、幹煸豆角就出鍋了,等到電飯鍋開關跳上去,紅燒排骨火候也差不多了。

她是跟父母一起擠十來平出租屋苦過來的,小學的時候這些家常小炒就都會了,現在做菜比張慧芳還來的熟練,該有的味道一樣也不少。

覃斌要到晚上九點才回來。

覃顏做好飯就和張慧芳先吃了。

張慧芳特別喜歡和女兒待在一起。

不說話,光是看著就很幸福。

女兒不僅長的好,而且聰慧懂事,要說有什麼美中不足,就是太文靜了,不似別人家的孩子活潑愛笑。

她前半輩子的成就都在這了。

“媽,”覃顏見張慧芳放下了飯碗,也把飯碗放下來,抿了抿嘴唇,“我想去建築事務上班,不考研了。”她所在的建築學專業本科是五年制,現在讀大五,早在大四暑假就一邊複習為考研做準備一邊去建築事務所實習,上週實習的事務所通知她被錄取為正式員工,她想了很久才做的決定。

張慧芳先是愣了一下,隨後扭過臉去,態度堅決地道,“媽不同意!”

“媽,”覃顏試圖說服張慧芳,“以前就跟你說過,建築專業是一門長線學科,不是說讀研、讀博、畢業了就等於學到家了,很多東西困在學校裡是學不到的,去事務所上班,有機會跟著前輩們去不同的城市……”

“隨你怎麼說,媽不同意就是不同意。”張慧芳站起來收拾碗盤,拒絕和女兒交談。

覃顏要幫忙收拾,張慧芳一把將女兒的手拍開,“還有一個多月就考試了,去看你的書,這些事不用你管。”

半夜裡,覃顏被父母吵架的聲音吵醒,一牆之隔,雖然父母都竭力壓低聲音,在寂靜的夜裡還是聽的很清晰。

早就猜到燒餅鋪子轉讓是覃斌的主意,直到這時才得到印證——覃斌吃不了苦,堅持不下來,而且過膩了十幾年天天被困在三平米小鋪的日子,先斬後奏把店面和裝置一起轉讓後才告訴張慧芳……

覃顏靜靜地躺著,聽了很久,父母房間沒了聲音後,她依然睜著眼睛,直到天亮。

張慧芳五點起床,用熱水沖洗身體,好讓僵直的脊背放鬆下來,同時緩和腿部的疼痛,覃顏隨後起床,幫著做早飯,飯好了去叫覃斌,“爸,吃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