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峙喘息良久,感覺到自己的生命正在以一種不可挽回的勢頭源源不絕地逝去,他勉強睜開眼睛,看到自己脖子上鮮血滔滔流逝。

眼前的兩個人不知道在爭論著什麼,一個白衣如雪,一個紫衫嫋嫋,兩人之間,有一種微妙而強大的氣場。

這個逆子,竟然色迷心竅,竟敢違揹他的意願,執意要娶一個來歷不明的妖魅。

而這個妖女,不知道用了什麼狐媚手段,竟然讓天下無敵的蕭君圭,來威逼自己同意這門親事。

他林氏一族的顏面,都被這兩人丟盡。

而今日,這妖女終於褪去了偽裝,暴起發難,居然將林府一朝毀滅。

這是他經營數十年,象徵著他所有榮耀和地位的林府啊!他恨透了這個妖女,更恨逆子為何定要將這個妖女娶回家門,讓林氏不僅貽羞全城,今日更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場。

林峙眯起雙眼,嘴角邊冷酷的弧度像被投入小石子的湖水,一層層蕩漾開來。

他看了看身畔不遠處的長劍。

此劍名“分潮”,分濤斷浪,鋒銳絕倫,是林氏一族傳承至今的鎮族神兵。

先殺逆子,再殺妖女,他殘忍地笑了。

分潮劍向背對著林峙的林夢琊疾飛而去,長安立時發覺,尖聲叫道:“林夢琊!”

他是人,倘若死了,就再也不能活轉過來。她猛地撲上去,拼盡全身力氣將他推倒,卻來不及躲開破空而來的分潮劍。

林峙最後的一擊飽含了他所有的功力,力道巨大,嗤的一聲,分潮劍破入長安胸口過半,鮮血立刻狂湧了出來,分潮劍的餘勢不竭,帶得她整個人都被猛然擊飛。

她被擊飛起來的身姿仍是一如從前的妙曼,林夢琊的心卻隨著她的身子高高拋起,又重重落下。

這一剎那之間,他的心彷彿歷經過無數個滄海桑田,頃刻間蒼老得不成模樣。

半空中有一道玄青的光影疾風閃電似的飛掠而過,一把接住長安的身子,也不知是不是心神大亂的緣故,墜落到地的那一刻,以那人的修為,居然向前踉蹌沖出數步,方才站穩。

懷裡的女子目光悠茫,嘴角邊微笑恍若獨宿深林之中,又遇到狂風暴雨似的悽迷:“你……你……”

少年時候的蕭君圭神色莫名地悽惶起來,握住她手腕的手顫顫發抖,聲音沙啞:“長安,你……你怎麼變成……變成這般模樣?”

她躺在他懷裡,連說話都已有些吃力,嘴角邊笑意深淺變幻,神光離合,輕聲呢喃道:“你是蕭君圭。”

他的聲音哽咽起來:“是,我是蕭君圭,長安,你不用害怕,我一定會救你。”

他知道她是山鬼,天生靈力極為充沛,自我癒合能力強大無比,雖然被林峙最後的一招偷襲成重傷,但在他功力的護持之下,也不會有什麼大礙,念及此處,稍微放下些心來,向她微微一笑。

她彷彿沒有聽清他的話語,微笑著看向他,向他吃力地低聲道:“你……你不知道,我……我是山鬼,我們……我們山鬼只要生孩子,母親就會死去。你……你別讓林夢琊知道,我怕他傷心,我……我活不成了。”

蕭君圭腦海裡轟隆隆亂響,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四周彷彿很喧囂,又彷彿安靜得如同鴻蒙初開時的寂寞。

她對他說,她活不成了。

滄海桑田,世事雲煙,從此再也沒有任何事情,能夠化解他的悲傷。

“蕭君圭……”

他的淚落下來,滴在她慘白的臉頰上,澀聲道:“長安,我在。”

她的月牙眼裡仍是帶著微笑,斷斷續續地道:“你能帶我回……回巫山麼?我要回我的小木屋去,這個人間,我不喜歡……”

他咬著牙,臉上勉強浮漾起一絲微笑,抱起她來,道:“好,我帶你回去。”

萬裡層雲,千山暮雪,上窮碧落下黃泉,他都帶她去。

長安,我必救你。

即便上天入地,魂飛魄散,蕭君圭,也必救長安。

他一去四年,時光漫漫。

四年漫長的日子裡,林夢琊活得彷彿行屍走肉一般,林府早已不複昔日榮光,一場浩劫之後,有些忠心的老僕趕了回來,將林府整頓得稍微有些昔日的規模,又在那人來到的時候,徹底灰飛煙滅,化為歷史長河裡的塵埃。

那一日林夢琊獨自倚在長廊之下,老僕在烹煮新茶,園子裡棋盤擺就,黑白殺局未破,海棠花開正濃,顯出林氏老園裡罕見的生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