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涼的龍角聲響徹整個江離城,彼時林夢琊正在城裡的綢緞鋪裡,為長安細心挑選她想要的綢緞,好讓她裁成小孩子穿的衣衫,聽到遠遠傳來的龍角聲,他心頭一震,剛出得門來,大街上群獸賓士,獸吼響徹雲霄;猛禽滑翔,尖嘯上達九天。

頃刻之間,整座江離城陷入百年未見的大動亂之中。

年輕的男子怔怔站在綢緞鋪前,許久才想起來,長安曾對他提過一些關於龍角的事,一顆心頓時沉了下去,不遠處有玄青之色微微一閃。

他回過神來,立刻躍上房頂,亦疾奔回林府。

彼時林府已被群獸圍繞得水洩不透,月蓮被一條鈎蛇層層纏繞,驚聲尖叫之中,鈎蛇猛然一用力,纏得她整個人都變了形。

林府的僕人能逃的都逃了個幹淨,只剩下林峙及幾個小妾被長安號令群獸團團圍住,逃之不得,林峙臉色鐵青,手持一柄鋒銳的長劍,將劍網舞得密不透風,堪堪擋住群獸第一輪奮不顧身的狂攻。

幾個姨娘嚇得花容失色,有人嚇得暈了過去,有人一連聲叫道:“老爺,快救命,救救我!”她們驚嚇沙啞的聲音在群獸嘶吼之中,被狂風毫不留情地撕裂成塊塊碎片。

林峙只有一人,武功雖高,但也抵擋不住如此多的猛獸兇禽群起而攻,只抵擋了片刻,已經覺得吃力之極,耳邊小妾嬌啼之聲更是讓他心煩意亂,怒喝道:“給我閉嘴!”

他出聲怒喝,微一疏神,一隻九嬰獸見有機可圖,奮不顧身撲了上去,九個腦袋一齊咬住林峙的脖子,又狠又準,林峙大叫一聲,手中長劍當啷落地。

林夢琊正撞見父親被九嬰獸咬成重傷。

幾只環伺在側的兇獸毫不留情,紛紛撲上,各自瞅準林峙的一個小妾,血盆大口一口咬了上去。

林夢琊不會武功,但居住在府上,曾製作了不少偃甲,他並未啟用這些偃甲的機關,是以這些偃甲只是木楞楞的,三兩成群地站著,木然看向府中的屠殺。林夢琊見到父親受傷的那一刻,就毫不猶豫地啟用了這些偃甲的機關。

群獸擁有靈識,但他的偃甲卻是精心製成,機關之術精妙絕倫,遠勝過一群烏合之眾的獸禽,不過一刻鐘,這些偃甲便將在場的獸禽一一擒獲,滿地烏壓壓的,鋪滿了鳥獸的屍體。

控制住混亂形勢之後,他趕到林峙身邊,叫道:“父親!”後者氣息奄奄,對著唯一在身邊的兒子悽涼地一笑。

清風中傳來一聲說不出意味著什麼的笑:“林夢琊!”

他抬起頭來,幾乎在那抬頭的一瞬間,他看到時光悄然老去,彷彿在一回首,他還是十八歲時剛返回人間的翩翩少年,在巫山裡坦然行走,遇到一個傾城之色的少女,披著藤蘿,騎著猛虎,天真爛漫又野性十足地叫他:“人”。

回首之後,時光凋零,只有長安在迴廊盡頭烏發紛飛,神情是他從未見過的冷厲:“林夢琊,你當真要和我作對,阻止我報仇麼?”

林夢琊想起,長安是野性的山鬼。

成親兩年,她漸漸褪去了初見時的野性,表面上看起來,和那些世家大族裡溫婉可人的少女並沒有什麼不同,這讓他都幾乎忘記了,她本是山林的女兒。

他亡羊補牢般望向她:“長安,你鬧夠了嗎?”

長安緩緩走近,眼睛裡透出匕首般的寒光:“你爹和那些姨娘合夥毒死了我的虎兒,我一定要殺了他們,為它報仇!”

林夢琊凜然站在父親面前,聲音清冽:“他是我父親,你若要殺我父親,只能先殺了我。”

長安駐足在神情堅定的少年面前,神色一愕,彷彿有些不知所措地摩挲著手中龍角,半晌,搖頭道:“我不殺林夢琊,只要殺你爹,你讓開,我為我的虎兒報仇。”

他的聲音悠悠淡淡的,有悲涼,也有苦痛:“那你便先殺了我吧!”

長安愣住。

在她的心裡,猛虎是從小到大的親密玩伴,感情深厚無比,不管怎麼樣,她都要替它報仇,毒死猛虎的是她一向不喜歡的林峙和那些姨娘,她下起殺手來更是毫無心理壓力,山鬼的善良並不向敵人開啟歡迎的大門。

然而擋在面前的,是林夢琊。

這個秀拔如翠竹的少年,在巫山和她相遇,是她見過的第一個人,他教給她那麼多人世的故事,他將自己的衣裳脫下來給她穿,他給了她一個獨一無二的名字。

長安陌上無窮樹,唯有垂柳道離別。

白衣飄飄的少年神色溫柔得驚心動魄,含著笑說:“你便叫長安罷。”

無論如何,她都不能傷了他,她心裡明白這一點。

兩人對視之下,頓成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