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簡陋旅店格外安靜,四處都彌漫著一股難聞的酸腐味,還有麥酒殘留的臭氣,有幾個沒錢支付房錢的醉漢被收拾到角落呼呼大睡。

光明騎士們下來的時候,卻見那位昨晚與騎士長同住的使者已經早早地坐在桌旁,身後窗戶大敞,森林裡清澈的風流通進來,帶走那些奇奇怪怪的味道。

他面前擺著一碟幹硬的黑麵包,還有一杯熱氣騰騰用咖啡豆煮成的水,摘下的鬥篷垂在身後,微風拂動他金色長發,從容的態度讓原本想要拿出私貨食用的騎士們有些猶豫,維多利亞的到來很快打破了這種默默觀察的氛圍。

“使者大人昨晚睡得好嗎?”少女尊敬地問出這句話,隨即吃驚地看清了桌上的餐點,“您就吃這些東西?”

使者慢慢抬頭,他的臉埋在光線之中,蔚藍眼眸在陰影裡閃動溫和的亮點,停止咀嚼的動作,他微微一笑:

“這是修行。”

維多利亞霎時閉緊了玫瑰色的唇,她很快收起臉上驚訝,露出領悟神色,優雅地在男人身側坐下,並低聲吩咐騎士給她準備與使者一模一樣的食物,騎士們面面廝覷,將私貨老老實實收在包裹內,並不敢當眾掏出來吃,也向旅館老闆要來了同樣的食物。

等披著滿身露水的黑騎士回到旅店時,看到的就是自己的一眾下屬與尊貴的公主,正滿臉肅穆地吃著盤子裡的黑麵包,並試圖喝完苦澀的咖啡水。

濃香的咖啡徹底覆蓋住旅店裡的難聞氣味,坐在光暈下的使者掰開麵包,慢慢塞進嘴裡,他動作雖然慢,但吃東西的速度卻很快,轉眼間已經吃下五個黑麵包,咖啡水也續了第二杯,比起表面嚴肅卻內心痛苦的維多利亞,他似乎並不因為眼前的食物又硬又苦而感到不舒適,相反,他很滿意它們的味道。

迦納掃一眼就差不多瞭解了前因後果,不過,黑麵包雖然不好吃,但卻能快速補充體力,還可以節約他們將在路上消耗的幹糧,直接煮出來的咖啡水雖然沒有貴族們加奶加糖的精緻,但能夠提神,接下來他們要從這裡前往沃索倫,就必須要穿過廣袤且危險的雨霧森林,攝取這兩樣東西,有益無害。

他也要了一份,找了個地方獨自吃。

原本還心存猶疑的騎士們,見騎士長也開始安靜用餐,立刻拋棄了心中懷疑,努力往嘴裡塞著食物,試著提前適應這些東西的味道,他們很清楚,要是公主殿下與騎士長都決定開始這種“修行”,他們也務必要做到,這的確是一種嚴苛的修行,或許可以幫助他們提升信仰的純潔度。

當維多利亞放下餐叉,所有人都明白,趕路的時候到了。

與通常帶著貴族的隊伍不同,騎士們並未準備會拖慢回程進度的馬車,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維多利亞跟皇城中養尊處優的淑女有很大區別,她的行為舉止非常王女,願意與士兵同吃同住,不會因為小事而斤斤計較,從她毫不猶豫選擇黑麵包與咖啡水也能看得出來,她的內心深處不僅住著一位真正的貴族,還帶著與生俱來的領袖氣質。

圍上雪白鬥篷,藍色水晶垂於飽滿額前,眼中倒映出清澈天空,使者為她撥開發絲間細小的糾纏處,少女露出甜蜜笑容,邀請道:

“使者大人,我並非有意冒犯,但您如果不介意,接下來前往沃索倫的路途,就讓我再載您一程吧。”

“很遺憾,公主殿下。”騎士長牽著一匹黑馬面無表情地將兩人隔開,“這位閣下今早請我幫他尋找一匹可以騎的馬,您看,它的馬鞍還是嶄新的,相信未來很長一段日子裡,他不會再為此麻煩您。”

“迦納。”維多利亞微笑不變,卻放低了聲音,“你最近過於盡責了。”

“隨時願意為您效勞,殿下。”

將視線從少女的身上移開,拽著韁繩的騎士長看向自始至終未發一言的男人,雖然表情看似正常,但琥珀色眼底還是流露出幾分無聲的輕蔑。

“那麼,使者大人,需要我幫忙嗎?”

熟練地撫摸過黑馬耳後鬃毛,馬兒不大不小地嘶叫一聲,揚起蹄子擦了擦地面,男人拍拍它的大腦袋,抽走韁繩幹淨利落地騎了上去,黑馬焦躁不安地在原地走動,卻很快被男人嫻熟的技法安撫下來。

自始至終,使者都不曾向騎士投射過任何一個眼神——直到他圈著韁繩高高在上地俯視下去,迦納才終於看清這雙眼睛裡的冷淡。

“謝謝。”使者簡短地說。

但騎士長分明從這兩個字裡聽出了模板式的客套敷衍。

這並不是糾結私人恩怨的好時候,迦納也只是稍微點了點頭就翻身上馬,但直到騎在前面引路,他腦子裡還滿是路易斯居高臨下的冷淡眼神。

從昨晚開始到現在,這個人一直就看上去平靜而緘默,面對他要求單騎的決定,也只是說“我沒有馬”,他當然不想讓這種危險人物靠維多利亞太近,尤其是看到兩人親密的樣子,他總會莫名其妙的火大。

或許是因為,每當看到這種過於熟悉的畫面,會讓他産生一種所有事情都沒有任何變化的危機感,他害怕會走到前世那樣萬劫不複的境地——重生的機會可遇不可求,他必須要做出最理智的抉擇扭轉未來,把路易斯隔開,只是第一步。

夜月,金泊,羽翼。

有關於昨晚的一切突然浮現在眼前,甩鞭加速的騎士狠狠咬牙。

這個家夥,果然最礙事了!

……

綠寶石般的湖水倒映山川草木,有不知名的飛鳥尖叫著撞進茂密森林中,高大松木像執戟計程車兵,在傍晚微熙中露出晚霞照亮的森嚴樹輪,待夜晚降臨,它們會變化成擇人而噬的巨口,遠比現在要更加可怕。

放任馬匹在湖邊飲水的使者撚著一朵紫色小花,這是一種名叫“納德斯”的花,雖然看起來毫不起眼,卻擁有能夠驅逐黑暗生物的神奇能力。

自一個世紀前黑暗逐漸侵蝕禁地封印開始,吞噬黑暗為食的“納德斯”在禁地內瘋狂生長,說來有趣,驅逐黑暗的藥物多以黑暗為伍,而激增黑暗的藥物多以光明為伴,此消彼長間,總能達到微妙的平衡。

不過,得益於維多利亞的封印加持,“納德斯”目前只在禁地裡生長,種子還沒有飄向外界,所以,能夠擁有這種花的人,大多是來往禁地的聖殿人員,沒錯,就比如使者正跟隨著的聖殿騎士團。

但很遺憾,這朵小花並非來源於騎士團,而是他從空間戒指中掏出來的存貨。

“看來他是真的想置我於死地。”

“嗯。”腦內電子音回應,“獸潮今晚八點左右爆發,如果有獸王號召,普通馬匹根本無法抗拒,它肯定會帶著宿主往獸潮裡沖,到那時,就算宿主全身灑滿‘納德斯’也很難不受傷,更何況……他只是給了您一袋紫色的粉而已。”

騎士團知道沃索倫最近有獸潮湧動,並且清楚這種活動往往長達兩到三個月,正因為怕被獸潮困在這裡,所以才想要提前趕往沃索倫,好避開大規模的獸潮侵襲——但他們沒想到的是,沃索倫山區早已彌漫黑暗,因此獸潮提前了兩周,並且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洶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