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吳謝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他不斷地回憶印象中r.yan的容顏,卻吃驚地發現自己已經無法透過強聯想去描摹出對方眉眼裡的細節,只能簡單地想起對方的眼瞳像浸入金蜜海洋的兩顆琥珀,嘴唇水潤漂亮,適合接吻。

除此之外,他甚至無法具體地描述出他跟yan到底經歷了些什麼,只是隱隱約約能想得起對方要跟他求婚,被病毒打斷——至於病毒長什麼樣,他回來的第一天就已經完全忘記了,現在他開始懷疑起自己到底有沒有見過病毒,因為他對此真的什麼也想不起來。

人們的情感通常寄託在他們的記憶與經驗上,吳謝不知道再這樣下去會發生什麼,他最怕的是,哪怕終於有一天他真的遇到了r.yan,失去記憶的他呆木而僵硬地站在這人面前,明明曾是最親近的人,明明是內心深處期盼已久的時刻,卻在一切真正來臨的時候,品嘗到陌生而疏離的滋味。

他不想這樣。

吳謝熬了一晚上,睜眼看著天花板。

他試著梳理腦子裡紛亂繁雜如漿糊的思緒,讓昨天僅剩的記憶多留存一晚,這對於現在的他來說,比什麼都重要。

盡管當他起床時,突如其來的暈眩使他踉蹌,險些沒站穩磕到浴室門,但冷水讓人清醒——渾身冰涼地從盥洗室裡出來,吳謝覺得用來應付整個上午的會面完全夠了。

……

東暖閣坐落在市中心最熱鬧的大街上,各種各樣的廣告橫幅與電視在交織穿梭的人群裡穩定播放著,都市的熱鬧遠不止汽車鳴笛與人群嘈雜,還有無數顆躁動的心。

已經很久沒體驗過這種快節奏生活的男人其實有些許不適應,所以他特意提早來了半個小時找地方。

他提著裝有資料的公文包,按照白某人給的地址一路看過去,終於停在裝潢富麗堂皇且充滿土豪氣息的飯店門口,他從旋轉門外往裡看,就看到品味很差的裝修。

並不是說裡面的裝潢便宜,而是從大面積鑽石和金箔的牆壁能看得出,裝修人的品味……非常辣眼睛。

從這家飯店的裝潢來看,吳謝有點相信白某人“四十多歲妻管嚴客戶”的說辭了。

深吸一口氣,他進入旋轉玻璃門裡——原本握把的金屬溫度忽然回暖,他嗅到屬於花果的清香。

他親眼看著玻璃門外的世界彷彿在扭曲抽離,隨著他一步步走入大廳,原本金碧輝煌的裝飾驟然轉變為原木色,大廳的佈局幾乎讓吳謝以為自己回到了清溪谷的議事堂,不同的是,大廳兩邊種著兩棵盤根錯節的梨花樹。

“是吳先生嗎?”

當服務員叫他的時候,他乍然一驚,回頭就看到穿著簡潔唐裝的女人將額前碎發撥到耳後,客氣地說:

“顏先生已經到了,請跟我來。”

吳謝隱約覺得她很像自己見過的一個人,但怎麼也想不起那個人的長相,只能依稀覺察到些許隱藏在真相下的蛛絲馬跡,卻無法迅速連貫地編織在一起。

他跟著這個女人穿過無人的紅木卡座,落地窗外的光柔柔穿進來,整個空間都被濾出一種清新的通透感,有個披著休閑服的男人坐在窗邊,黑色發絲在空氣裡浮動。

當他託著下頷看過來的時候,吳謝頓住了。

濃稠金粉和著蜜在充盈的水光裡流動,它像兩枚精心點綴的寶石,擁有極高的透明度,使得旁人能看到有別於藍天大海的色彩,轉瞬帶入色彩豐富溫暖的傍晚時刻。

這個人很快站起來,露出非常溫和的微笑:

“吳先生,您好,我是顏頌。”

吳謝原本以為自己已經很高了,靠近了才發現,對方居然比他還要高幾寸,說話方式有點像他以前接觸過的一些電臺主持,似乎特意練過,吐字清晰且標準。

這位“顏頌”有別於夢境裡的成熟氣質也令人困惑,他印象裡的r.yan通常是以青年或者少年的形態出現,盡管他們的表現往往優秀得遠超同齡人,但在他看來,總有些孩子氣的地方,可是現在站在他面前的這個人,渾身上下充滿著溫和包容的陽光氣質,跟他以往接觸過的r.yan都不太一樣。

這是一個看上去不管從年齡還是精神上都已經完全成年的男人,盡管從來沒與這個人接觸過,但他心裡卻莫名地篤定著——但或許是因為記憶消退的緣故,他本來以為自己會萬分激動地抱住這個人訴說一切,現在卻冷靜地尋找起0001,習慣性確認會有什麼樣的任務。

但0001並沒有如願出現。

只有這個叫顏頌的人伸出手來,笑著說:

“久仰了。”

回握過去,吳謝試著跟對方確認眼神,可顏頌只是含笑看他一眼,就把選單遞給他,讓他先點,之後還補了幾個菜——都是比較符合他口味的菜色,尤其還很貼心地為他點了杯三倍濃縮的美式咖啡。

他口味偏苦的這件事,身邊幾乎沒有人知道,白某人雖然知道他喜歡喝茶討厭甜品,但並不清楚裡面的原因,就連家人也沒有注意過這些。

顏頌卻一副“你的一切我都都瞭如指掌”的樣子,僅僅是第一次見面,卻對他的喜好極為篤定——只有r.yan才能做到這樣的程度。

齒輪逐漸對上,原本因失憶而平緩跳動的心髒,忽然加速起來,吳謝用指尖摩挲著桌布下隱藏的花瓣紋路,裝作客套地說:

“本來今天要跟我的合夥人一起來,但他臨時要出差,所以我先來了,沒想到顏總這麼年輕,我合夥人還跟我開玩笑說您是四十歲的已婚人士,實話說,您長得這麼帥氣,說是大學生我也信的。”

“吳先生說笑了,不用那麼客氣,叫我顏頌或者阿頌都可以,大家都是年輕人,叫顏總太拘束了。”顏頌把桌上的餐巾紙折疊起來,態度依舊溫和,“我今年二十六,應該跟吳先生差不多大。”

“你比我還大一歲。”吳謝有些吃驚,“您是學醫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