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衡也這麼說。

謝無秋卻抱怨:“這下……還回許都嗎?還是去雒城?”

“回雒城。”

晏衡北望著舊都,眼底是隔世經年的情義。

“你到底是怎麼認識劉易的?”

謝無秋和晏衡近許都後總算聯絡上十二樓的勢力,這下不用害怕張雋的追兵,而且到了中原腹地,張雋一時也沒那個膽子繼續深入了。

路上謝無秋忍不住問出了困惑多時的問題。

晏衡沒想到他知道“昭平”這個名字,是劉易的字,天子的字怕是連翟景都不知道。謝無秋說小時候聽他父親提起過,他父親也是東魏舊臣,看來沒獲罪前,還是個不小的官。不過謝無秋對此不關心了。

晏衡見他把該猜的都猜出來了,便也坦言,他和劉易其實都相識於微,那時候劉易還是個小王爺,他哥哥坐著那個風雨飄搖的皇位,他逃出來玩時,在一艘畫舫上遇到了晏衡。

而那時候阿玉還是畫舫上的歌妓,晏守魏還沒把他們母子二人接回十二樓,晏衡聰明得緊,從些細枝末節就認出了劉易的皇家身份。

後來劉易的哥哥被翟景殺了,劉易被翟景扶上皇位成為傀儡。

亂世飄搖,兩個苦中作,不想再看見這亂世,到處都是死人,到處都在打仗,天天被人欺負。

當時劉易便對晏衡說:“你別擔心,我會做好這個皇帝,終結這個亂世。”

晏衡便說:“我定幫你。”

兩個小少年學著大人的樣子在畫舫上鍤血為盟,發誓要扶起東魏。當真是年少無知的約定和大話,根本不知道前面是什麼在等著他們。只知道承君一諾,不敢相忘。

後來翟景軟禁了劉易,兩人再難見面。之後晏衡也跟著晏守魏回了十二樓,開始跟隨父親接觸和打理江湖勢力。

一直到建歷一年,晏衡才又和宮中搭上了線,給劉易帶了一個信物,就是當年鍤血時的發簪。

而劉易只給他回了六個字:不知命在何時。

晏衡拿到信箋後看了一個晚上,第二天天亮,他沾了硃砂在箋上回:盼烏頭馬角終相救。

“就因為小時候一個狗屁約定,你就做到這種地步?”謝無秋聽完這個故事,像看神經病一樣看著晏衡。

從建業回來以後,晏衡在他心中的形象就徹底變了,再也不是那個聰慧機敏,機關算盡的晏樓主,而是個徹頭徹尾的大傻子。

“反正我也是活不久的人……我一直相信大夫說的,我最多活到二十歲。一直以來,想的就是在死前完成此生唯一一個承諾,也算沒白活。”

“瞎說什麼,我才是大夫,杏林谷傳人瞭解一下?我說你能長命百……”他說到這裡,忽然想到自己的使命,是要把金縷曲徹底帶到黃土裡的,倘若晏衡要活下去,他就對不住杏林谷,對不住鏡婆婆和他娘了。

他停了一會兒,不忍見晏衡苦笑,還是忍不住把那句話說完了:“你能長命百歲。”

晏衡的苦笑變淡了,他偏頭看了謝無秋一眼,打心眼裡覺得這家夥此時還挺可愛的。

“謝了。”他說,“不過……不用的。”

不知為何,晏衡這樣說,謝無秋心裡便忽然咯噔一聲,他立即道:“晏芳含,你說過吧,想死在我的手上?”

“嗯。”晏衡不解。

“那在此之前,”謝無秋道,“你可把小命保護好了。”

晏衡定定看了他半晌,笑了:“知道了。”

謝無秋轉過頭去,避開了晏衡的注視。

過了很久,他又輕輕說了一句話,好像是說給晏衡,又更像是在自言自語,那低沉的嗓音有些啞,在晚秋的夜色裡,像初冬的第一片雪花,飄散在風中。

“我到今天才發現,”他喃喃:“一劍曾當百萬師,何如你一生肝膽向人盡。”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