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功丫頭雖然身子敏捷,可是給女子梳妝打扮之事卻是笨拙得很,半個時辰紮了個欲墜不墜的發髻,自己看了都糟得慌,沒想到沈氏絲毫不往銅鏡中看,

女人著了一件低領子的攀枝紅梅棉襖,細白瑩潤的脖子上深深淺淺的青紫瘀痕繞上耳際,又羞又憐,丫頭見了也心驚。沈卿卿平日不會這般,只是肌膚傷得深,再細棉輕盈的衣裳竟然還膈應著蹭破皮,可見男人下口有多重。若非在睡榻上躺了太久,她都不願意起身見人,自打水蓮和晨哥兒走了以後,女人更是心灰意冷,身心都是倦怠的,掐指一算,近了近了,再有不出一旬,便是她香消玉殞之時。

摸著匣子的手抖個不停,眼前一黑,女人竟然倒頭暈過去。丫頭手裡的梳子一落,失聲叫道:“婆子婆子,不好啦,沈氏又暈了。”不止一次了,沈氏真是水做泥塑的,這些日子都連暈了四五次,起初還以為是虛的,不是她硬要把沈氏往壞處想,實在是女人夜夜承寵想來也不是多大點事,不想會這麼嚴重,她每天看著都是戰戰兢兢,生怕有個閃失,抱著身輕無幾兩的女人到了榻上,跑出去叫婆子。

李婆匆匆趕來,見著榻上毫無血色的人兒,也急了,想叫人出去找大夫,可是人剛走出去又被叫回來。

丫頭直搓著雙手,一副後怕的樣子:“婆子,你怎麼還在猶豫,我看沈氏不似假暈,要瞧大夫才是。”

李婆跺著腳:“瞧什麼瞧,大夫多半老翁,哪裡能掀開女子衣裳細瞅,而且,她傷的地方……”似乎說不下去,一想這些丫頭腦袋是木的,說了也無用,只擺手道:“你添亂不是,去拿些你平日練功常備的傷藥來。”

丫頭愕然:“婆子,那是跌打損傷膏,這沈氏,這,這……”突然面紅耳赤,急忙應了聲是避了出去。

女人的衣服扒光了,露出青紅交錯的身子,丫頭羞紅了臉,也不由怨怪起大人來。沈氏是連女人見了都會心生憐惜的人兒,即便有錯,大人也不該這般狠心。本是下手極重,也硬是憋著氣用指腹沾著傷膏抹在人兒的肌膚上,大氣都不敢喘,好似手中的是易碎易裂的瓷玉一般。

丫頭輕聲道:“沈氏連番暈倒,婆子,你還不打算告訴大人,若是出了事可怎麼辦。”

李婆也在想這個問題,沒了主意:“大人沒輕沒重還不是氣急的緣故,這沈氏此番折騰,也該受了教訓,是時候讓大人罷手了。”琢磨了一會,又對著沈氏玉藕的手臂嘆道:“等她醒過來,你拉著她出去外頭曬曬太陽,可別憋出毛病,你看,這小臉,都白得勝過剛落的雪了,一點顏色都沒有,哪裡如方來的時候嬌得令梅花都要失色。大人回回夜裡都讓我們滅了所有的燈,也是見不到沈氏這病容,不若帶她出去走走,若是被大人碰上,自會憐惜心疼的。”

丫頭道是,沒過多久,沈卿卿醒過來,她一憋悶就胡思亂想,丫頭提議出去走走,她倒是欣然答應了。

一出門,寒氣逼人,不由打了個哆嗦。丫頭忙是給她添了一件裘衣,可是沈卿卿竟然有種不甚負荷的模樣,勉強被扶著還能走兩步,丫頭心急,兩人扶著她幾個騰躍出了院子,直飛到水榭梅枝邊才放人兒下來。

落英繽紛,梅開如火,嬌媚怡人。沈卿卿心頭也大好,露出一分笑臉:“水榭旁怎地移栽了這麼多梅樹。”

丫頭道:“沈姨娘不知麼,栽了好些日子了,自打您在梅山遇了險,大人就吩咐了管事找匠人把梅樹都栽到這裡來。可是梅山多是泥沼,那些匠人不敢上去,還是大人上梅山把這些都砍下來的,回來手掌都破了……”

“別說了,回去!”沈卿卿臉色一變,本來還在輕嗅梅花,聽言掉頭就走。丫頭沒法,正要架著嬌人的手臂往回走,卻聽到有人叫道:“呦呦,這不是沈姨娘嘛,好久不見了,怎麼走個路都要人抬著。”

沈卿卿別過頭,看到的是梅蠶絲妖嬈的身影,那雙胸愈發地挺大,好似腰肢都不甚負荷,與她一比,自己瘦得小了一圈的胸乳簡直不能看了。她走得極慢,又甚是小心翼翼,裹著厚重的大裘一步步往這邊移來,走得近了,眼神變得驚羨:“聽說沈姨娘病了,這一瞧見是有幾分病容,不過卻是更甚從前叫人憐惜了,這美人就是不一樣,裝什麼是什麼。”

陰陽怪氣的一番話,一邊誇又是一邊責難,也難怪梅蠶絲不是滋味,分明是說沈氏夜夜叫得快吐血身亡了,今日看著根本不是這麼回事,也就是臉小點腰肢細點身子弱點,可那病嬌模樣似青煙似白釉,站在紅豔的梅林下,她遠遠瞧見還以為是天外飛仙下凡。這勾人的東西,以前妖豔得如狐精,如今又化身成了兔子精,真是成仙了,也不知道是怎麼長的。自己的閨女卻熬得人不是人鬼不像鬼的,她見了嚇一跳,白日裡都不敢在院子裡待,也虧著阿彩那丫頭沒被嚇死,成日往她臉上抹一堆粉脂紅膏安慰著。

“梅大奶奶,我要回去了。”沈卿卿與她沒什麼交情,也不想與她多聊,自然想要走人。腰肢輕顫,牽動了腿間的傷口,沈卿卿嗞地吸了一口涼氣,耳邊聽到梅蠶絲低聲咒道:“中看不中用,這身子弱的,可是懷不上子嗣的。”別看她夜夜伺候大人,可是若論生孩子,還是要自己閨女這樣好生養的,沒有子嗣依仗,撐死了都是個姨娘。

沈卿卿聽了倒是欣喜,回道:“謝梅大奶奶吉言了。”

梅蠶絲還以為聽錯了,她的話可是半點沒有“吉言”的意思,譏笑了一陣方要走開,遠遠地見到阿彩奔過來,神色又喜又驚道:“大奶奶,小姐要生了,直喊著肚子痛。”

“是嘛。”梅蠶絲跳起來,大聲吩咐道:“快,快,快去告訴大爺。”邊說著邊往喬蜜兒的院子跑去,只是跑了幾步忽然想起什麼,又手捂著肚子慢條斯理地小步而去。

待人遠了,沈卿卿身旁的丫頭忍不住道:“真是奇怪,喬姨娘要生了,關她大爺什麼事,怎麼著也是要先通知大人呀。”

沈卿卿也是不解,上回聽到梅蠶絲和喬蜜兒是母女已經讓她心中一怔,只是她如今哪有心思關心別人,不過喬蜜兒生産,興許男人會繞過她一夜。

果真如她所料,男人當夜未來。

産婆來了一看,說喬蜜兒這胎不正,要熬好些時候,喬蜜兒在床上滾了一夜,叫喊聲如鬼魅傳來。兩個側院捱得近,沈卿卿聽著時高時低慘痛的叫聲,縮在被子裡一片惡寒。

清晨了,天還未亮,一夜未睡的沈卿卿熬不住噩夢連連,穿衣起身向喬蜜兒的院子走去。此時,膳房的丫頭正熬煮著熱水,一桶桶地往院子裡供應,沒人注意到她瘦弱的影子來到了院前。

突然一陣惡臭襲來,兩個丫頭捂著鼻子從喬蜜兒的屋子裡快速奔出來,忙不疊地把盆子裡的水潑向院外。其中一個丫頭喘著氣道:“太臭了,幸而一夜未食東西,不然我可都要吐出來了。”另一個丫頭道:“可不是,喬姨娘也不知是什麼怪病,看那樣子跟老嫗一般,接生婆都嚇得半死,我都怕她生下一個怪胎來。”

“這話你也敢胡說,快回去吧,李婆在催了。”兩個丫頭互相壯著膽往回走,牆角的人兒朝樹根底下望了望,燻得眼淚都要出來了小嘴兒喏喏地直吐酸水,只見那汙水黑紅腥臭,果真是叫人惡心。

正倚著牆角撫平心緒,一陣腳步聲傳了過來。

“侄兒啊,咱霍家有後了,大爺特地來恭喜你的。”卻是霍尋山奔來了,還一個勁兒地往裡沖。

霍亞夫說了一句什麼,只讓護衛帶人進去,自個兒站在院門口冷冷地看著。

沈卿卿不支地想要避開,眼一轉卻瞧見另一個熟悉的身影被管事領了過來,那人一襲差服,有些玩世不恭,見到霍亞夫便笑道:“霍兄,我來了,今日可是要兄弟見識一番好戲?”

霍亞夫黑沉著臉,目如電閃,把男子的笑容生生逼回去。兩人隨後一躍身,居然不動聲色地從牆外翻進去,看得隱蔽在樹叢之中的沈卿卿仲怔萬分,疑團頓生。那男子便是霍亞夫的好兄弟,李錢。他不是牢頭嗎,來這裡卻是做什麼。霍亞夫又為何鬼鬼祟祟的,真叫人匪夷所思。

院子裡,霍尋山踱著步子在原地打轉,聽著屋裡頭一聲又一聲的尖叫,細小的眼睛焦急地直往裡頭瞅。過了半晌,他回頭一看,不見到霍亞夫那小子的蹤影,向著護衛喊道:“你家大人呢?”

護衛稟道:“大人有急事回宮了,一時半會回不來,叫一切都由李婆做主。”

“李婆,哪個李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