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寂,沈卿卿已經跪了一個時辰,方才還憋著一口氣逞強,如今已經是搖搖欲墜,渾身酸楚難當。向格稜窗戶看去,發現竟連一絲月色都被黑雲遮擋住了,漆夜中,她纖細的身子不由哆嗦了一下,咿呀嚶嚀連個貓叫都不如,這不動都疼得受不了了,方才只是想緩個姿勢,這下發現雙腿都腫了,連臀上也是沉沉的,不用看肯定是起了個大青腫。

別說還要待一夜,就是再有一刻功夫她都挺不住了,伸出玉臂向兩旁摸了摸,空無一物,距離窗稜還有一段距離,她竟然是連站的力氣都沒有,想出聲喊一喊,可嗓子火燒火燎的,那一股子哭泣的力氣用完之後,她再使不了半點力氣,後悔方才沒有就著李婆子送來的粥喝一口,她哪裡知道,那個整夜如嬰兒摟著她的男人會是如此狠心。

當真這樣狠心無情時,她又害怕了,性命是自己的,重生之後,她就格外惜命。

她是活的太安逸了啊……讓她一時忘了,那個情啊愛啊本就離開她甚遠,哪裡有自個的身體重要。

男人在外頭站了良久,抬頭一看,漆黑一團,想起頭一回擄著女人下地窖的時候那副暈厥悽苦的模樣突然心中一凜,正要邁開步子,一個黑影從後院飛身下來。

護衛單膝一跪:“稟大人,威易那邊出了點狀況,他要屬下來問大人今夜能否不過去喬姨娘房裡?”

男人臉色黑了黑,並沒有說話,縱身一躍到了後頭院子。

這是由馬房改造出的屋子,踩入門欄時甚至還能聞到青草的芳香和馬尿馬屎混合的味道,屋子裡也甚是簡陋,不過設施還算齊備,對於從前生活在鄉野窮村的威易來說已經算是一應俱全十分安逸了。

他雖然名為威易,可是身材精瘦,臉蛋白皙,喜作富貴公子的打扮,當時左鄰右舍的鄉民都以為他必定能出人頭地光宗耀祖,哪知他根本不求進取,靠著祖上一點積蓄和臉蛋的優勢成日哄騙年青女子與之茍合,一時財大氣粗把本不多的積蓄花光了,鄉裡野舍連頓飽飯都吃不上只能靠著上山劈柴掙點銅板,後來便是這點活都累得半死再不願意幹。

沒想到天不絕人願,撿了這麼一個好差事,好吃好喝晚上還有女人玩,自然是半點怨言都沒有,有個什麼事還屁顛屁顛地要親自跟大人稟告。

護衛把門一開,一個高大健壯的身影走了進來無端地就叫人泛起一身冷意,掙紮著從塌上想要坐起來,沒想到一個踉蹌摔在了地上呈跪地的姿勢,整個臉都貼在了男人的黑靴上。

男人巋然不動,可是聲音中充滿了鄙夷:“什麼事?”

“大,大人……”威易覺得低著頭看不見他的氣勢反而能抑制住身上的冷意,索性也不起來了,哆嗦著道:“大人,草民高燒了,恐怕今夜去不了那女人房裡。”

“就為這事?”男人沉沉的聲音充滿了不耐,嫌惡地退後了一步,直叫他的頭都點在了冰涼的泥地上,額上的滾燙與泥地的冰涼一擊,頭都搖晃了一下才堅持住身體繼續道:“那個女人,肯定是給草民用了迷藥了,當年她就喜歡用這種勾欄之物與草民在野外相合,說是,說是特別舒服。不過那藥太猛烈了,傷,傷身體……尤其是男人,嘿嘿……”說到這裡,他還吃吃笑了兩聲,雖然很享受那種欲死欲仙的滋味,不過身體畢竟過了一段食不知味沒日沒夜劈柴的日子,不能和往日相比了,這樣夜夜數番地折騰,竟然都能累出病來。

“知道了,叫大夫給你抓些藥。”男人撂下話就向外走。後頭還傳來威易不斷叩謝的聲音,在臨關門時,男人還特意囑咐了護衛一句叫著藥下猛些,別耽誤太多時日。

離開之際,一個鬼祟的身影正從馬廄方向走出來,一身衣裳狼狽不堪,披頭散發地尤其嚇人,細看之下正是在馬廄轉悠了半天的阿彩。手裡提著一籃子的蛤蟆犯嘀咕,黑燈瞎火的,她又不是大貓,哪裡能說逮老鼠就逮得到的,方才還差點被馬蹄踩了一腳摔了個狗啃泥,如今嘴上頭發上還有馬屎的味道。

這個地方她從不曾來過,摸不清楚方向,今夜月色時有時無的,聽了小姐的吩咐因為不是好事還不能明著點燈籠自然是心驚膽戰,若是找不到半點髒東西去唬人也不好向小姐交差,於是就想到在馬廄一旁的飲水邊捉了幾只蛤蟆。

“別叫啊,待會再叫啊。”一邊踮著腳走路,一邊還用手捂著籃子中跳動的畜生,在經過一處與馬廄截然不同的屋子時看見裡頭竟然燈光還亮著,還有兩個人影在走動,嚇得趕忙躲到了一邊。

“沒什麼事,就是受涼發燒,喝兩回湯藥就沒事了。”年老的大夫佝僂著背說道,一旁的護衛遞了銀子送著大夫出門,隨後拿著藥包就去了旁邊的膳房煎煮。因為膳房和屋子緊挨著,阿彩朝兩邊都瞅了瞅,好奇裡面是哪個人病了,竟然有護衛看守還親自煮藥,但是又覺得必定不是貴人,不然也不會住在馬廄的地方。

心中雖然疑惑但是也不敢耽擱,再這麼捂下去,恐怕僅有的幾只蛤蟆都要給她捂死了,連忙朝著相隔不遠的祠堂方向走去。

沈卿卿半個身子都趴在了冰冷的地上,心中早已是把那個男人罵了幾百幾千遍,淚水掉得無聲無息,好似從來沒有受過這般委屈。方才昂著聲音叫了幾句已是極限,本以為起碼會有個婆子或者奴婢在外守著,哪裡知道連個人聲都無,那男人竟然如此不管她的死活。悲從中來,才知道自己這番是真觸及到了男人忍受的極限,開始後怕起來。

方才船伐上湧著的昔日情郎的身影在極度委屈後悔之下忘得一幹二淨,這個時候她才好似恍然大悟自己的身份,從來沒有此刻這般深刻體會到自己是他人的妾室,那個舉動與挖墳掘墓自找死路又有何異。如今想來竟是悔不當初,手肘撐著冰涼的地面想要站起來再喊一喊去求一求,黑燈瞎火也顧不上什麼美態了,於是手腳並用著就要爬到窗前,哪裡想到剛歡喜著到了窗戶邊上,一個醜陋的東西就跳了進來,呱呱亂叫著往身上撲騰,後頭顯然還有一些沒來得及跳進來的,一個個蜂擁著要往裡鑽……

男人心情複雜地繞了半個宅子才停在了祠堂門口,豎耳聽著沒有絲毫動靜,剛才婆子說女人哭著還不肯吃飯,心就被狠狠揪了一下,躊躇要跨進去可是又好像害怕什麼就是難以再挪動一步。那兩道劍眉把臉廓刻畫得尤其深黑無奈,他一身戰甲所向披靡也沒有這個時刻來得叫人舉步維艱,怕女人哭怕女人恨怕女人說狠心的話,可又怕女人不哭怕女人不恨不怨更怕女人半點話都不與他說,怎個難受了得。

來回走了兩步,似乎想到什麼,那種萬籟俱寂的感覺憑空讓心裡一驚,他赫然推了門就闖進去,這一看整個心髒好似都要停止跳動一般。女人靠在窗戶壁上,整個身子如同小貓一般縮成了一團,身體顫抖輕晃著,像是受了巨大的折磨。

只是一個時辰而已,這個祠堂雖然廢舊,可是在女人進來之前他早就讓人打理過,女人又狡黠嬌氣,他想著她也不會真的跪上一夜,好手好腳沒有任何束縛頂多也就是站在那裡發發脾氣而已,哪裡會想到竟然是這樣的一番局面。

整個心都抽痛了,他摟著女子微抖的身子,聽到自己沙啞微顫的聲音:“卿卿,卿卿……為夫錯了。”好半響,女人才暖了身子,窩在男人的懷中哇地哭了出來。

夜色很沉很深,不過側院還在忙活。

丫頭提著熱水一盆盆地往裡送,水蓮滿頭大汗地從屋子裡出來,看到李婆子還在命著丫頭熬姜湯水做粥送軟膏藥,連忙道:“李婆婆,這裡有奴婢伺候,您先去睡吧。”

哪知李婆子瞪了一眼屋子頭昏黃的燭光沒頭沒腦地嘆道:“哎,這個寵法,沈姨娘的脾氣怎麼好得起來。”似埋怨又似怪罪,想到方才大人抱著嬌弱回來時就叫人下巴都要跌掉了,她算是長了見識,要不是早就心裡有數,恐怕還要以為晚上走錯了府見到的不是人稱鐵血無情的夜煞大人。

只見著女人一直捶著男人的心窩,哭得抽抽噠噠的,聲音雖然低而抖,語不成調,但是因為反反複複就重複那麼幾句,所以聽著格外清楚。

“你怎麼忍心,這麼狠心,你這個壞痞,你個惡魔,我要休離。”

女人是什麼話狠就說什麼,一個妾室被休了能撈到什麼好處,連水蓮聽了都是膽戰心驚的,以為大人又會發一通脾氣,哪裡知道大人摟著小姐半分不肯放,整個臉繃得緊緊的,心口胸膛被兩個拳頭捶著打著愣是耐著性子幹受著,小姐說一遍狠心的話,男人就同樣一直重複著四個字:“為夫錯了!”把一屋守著的丫頭都愣得今夕不知是何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