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聽到少年朗朗的聲音傳來:“如何?”杭有羽淡而無波道:“甚好!”他本來就內斂不顯喜怒,能得到他評價甚好的東西一定是個寶物了。沈卿卿心雀神舞地湊近了,見著兩人舉著一副畫卷,一朵白蓮從紅泥中浮出來,甚是生動有致。她癟癟嘴,轉身正要離去,卻見少年喝住了她:“那個丫鬟,請止步。”

沈卿卿堪堪停住了步子,轉身一禮道:“公子,我名沈卿卿。”那少年瞧清了她的臉兒,有一抹驚豔掠過,不過瞬而又恢複了平靜,美人他也見了不少,不過沒見過這般傲慢無禮的,他方要向杭有羽誇耀妹妹的墨畫,卻被女子癟嘴抬步離去的神情給著惱了,一身粗布衣裳鐵定是府裡頭的丫頭,還是個看不懂寶物的丫頭,所以便出聲叫住她。聽到她不卑不亢,白皙瑩潤的下巴抬地高高的,頓是生了調戲之意,便擺擺手道:“你過來!”

杭有羽在一旁沒有吭氣,瞟了一眼她,心裡也是著惱的,這麼多天來陰雨陣陣,頭痛了那邊多天總算把人兒盼來了,這個無情狠心的女子,偏咬碎了牙又拿她無奈。他清楚這個摯交不是個胡來的,也由了他去捉弄。

沈卿卿一近了,少年便拿起畫卷置於她身旁打量,嘖嘖道:“清蓮出於墨泥,濯然其華。”這日沈卿卿正巧著了一件土泥色的粗布衣裳,還真和畫中的泥巴相似。縱然詩歌書賦不通,她還是聽懂了,何況這少年打量的神情忒地無理,斜睨了她一眼便熱切地轉回畫軸,令任何人看了都會不舒服。

“公子,你眼拙了……”沈卿卿故作不知道地嘲笑了一聲,拿過少年手中的畫卷攤開在玉案上。殊不知,她琴棋書畫,唯有作畫乃是一絕的,曾經與世子府的眾妾論才藝,她若說在作畫上是第二,便無人敢稱第一。玉案上並沒有筆墨,只有早先擺上的一壺大紅袍,那壺子裡的葉兒早便沖開了,水也是呈現濃紅色,她竟是開了壺蓋子,以手指頭為筆,以茶水為墨就著書卷那毫無章法的紅泥筆走龍蛇起來。

兩個男子看著眼前的少女都是目瞪口呆,她的身形還稍顯稚嫩,不過纖細有度,白膩雲潤的膚光罩在墨泥色的粗布衣裳裡面隱顯誘人的曲線,而她閑散悠然不齒的神態有種嬌憨與嗔色,不甘挑釁的舉止言語也帶著勾人的可愛。書捲上晶瑩玉潤的小指頭緩緩飛舞,與玉案相得益彰,一時竟辨不清是玉是指。

待完成了,沈卿卿滿意地用帕子擦擦手指頭,嬌聲道:“公子,你看。”那少年回神一看,更是訝異吃驚,這畫上哪裡還有什麼白蓮墨泥,分明是一幅遊鳳出雲圖,那團紅泥被她用茶水勾勒了幾筆竟然成了一隻翹首欲飛身姿躍起的紅鳳凰,而那個所謂的白蓮也層層隱沒變成了眾雲中的一片。上一世,沈卿卿喜愛勾勒一些龍鳳花樣兒拿去給世子做成腰間錦穗子掛在腰佩上,自然是熟悉的,便是閉著眼睛,她也能隨便畫出個逼真生動的。

“公子,你還不認自己眼拙了,今後可莫要再把這鳳凰兒看成墨泥了。”沈卿卿從鼻子眼裡哼唧道,隨即也不行禮便翩然去了。杭有羽寵溺又幽深地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想著她來此到離開還未看自己一眼呢,又該惱了自己了,想著就頭疼。回頭見摯交還在盯著那副畫瞧著,不由輕聲開口道:“柳長兄,失禮了,請見諒。”

柳長抬眸見著杭有羽居然為了一個女子向自己作揖道歉,想想便知對那女子愛護有加,擺擺手道:“妹妹說有一女子她計較得很,看到其人才知道非尋常女子,有羽會動心也是常情。”他心存了偏見要故意戲耍她,而結果卻是自己也為的她的奇特而另眼相看了。這女子從院外而來,想必也與妹妹碰過面了,仍是毫不動聲色,這番風度也是難得。“只是,我們兩家結親是改不了的,最多也是拖上一拖,她不知可願意?”

杭有羽皺了皺眉頭,聲音分外冷硬道:“由不得我,自然也由不得她。”隨即作禮告別,趕著去看那嬌氣女子去了。

沈卿卿來到膳房,把那株田絲兒清洗了幹淨,嚼碎了合著口中津液放在火上熬,又加入大夫開的林林總總的藥方子,還真是多,聞著味兒還挺苦的,若是以往,她還能想著加點蜜兒給去去苦味,不過今日這兄妹兩人連番來找茬,那男子也沒有吭個氣兒,便是有罪,吃點苦讓他自個熬去吧。想著還不夠過癮的,往熬藥的罐子裡頭又加了個紅田七,澀得很,把她都給燻暈了。

一邊火上沁著藥,另一邊閑著無聊就湊著花蜜露抹起手兒來,近日老頂著風雨往谷原子上跑,吹得手兒上的面板都起皺了,不知道那廝的傷勢怎麼樣。她走的時候是留了一瓶子傷藥的,還有女子在旁伺候,想來也不打緊。這出神的當兒,手上的紗帕子卻被人搶了去,連著整個小手兒也被一雙大掌放在掌心裡面細細揉搓著,男子拿著布子做起小丫頭,給她揉捏小手。“卿卿,你好些時日未來看我了。”聲音輕柔寵愛,情深款款,哪裡還是亭子裡那個漠然清俊樣兒,沈卿卿的俏臉一下子成了大蝦子,縮著手兒道:“你,你別這樣。”

男子抓著她的手不放,耍賴道:“你在別人那兒叫了我好多聲羽,叫我一遍聽聽,便放了你。”沒有想到阿力早一字不落地與他說了,這男人在人前有模有樣,在她面前怎麼成了脫皮無賴了。沈卿卿紅著臉喚了聲,他才愛不釋手地放開了,掙紮著起來責道:“你便看著我被人欺負罷。”

杭有羽盯著她嬌俏紅透的眉眼輕笑了一聲:“不逼上一逼,我怎麼知道卿卿如此勾人撩人,會默書做藥膳還能用指頭畫鳳兒。”沈卿卿被人一誇便得意忘形,揚著臉哼道:“你可別逼得我太緊,我可是會嚇跑的。”折騰了人還一副贊賞的樣子,她可不吃這套。

“是啊,我的鳳兒可是會飛的。”杭有羽對著她櫻紅的唇瓣俯下身來,沒想到被女子躲過了,心想著她驕傲又狡黠,不由就有點傷神道:“卿卿,若是一直寵你護你,你可願意……”於我為妾?正要開口,女子端著一罐子藥湯給他道:“快喝了吧,我專門給你配的藥,都熬了老半天了。”

看著她期待又乖巧的眼神,杭有羽心裡驀然安慰了一分,她對自己還是有情意的,現在說或許還早,就等著離不開他的時候再說也不遲。剛嘗了一口,舌上又澀又苦的味道忍不住令他整個臉都痛苦起來,沈卿卿憋著笑,閃著無辜的水汪汪的大眼睛道:“喝幹淨哦,我費了好多功夫的。”還費了不少心思呢,她心道,瞧著男子痛苦無奈的表情,也算解了氣了。

沈卿卿回去的路上,那條經過的商路圍了些官兵,一打聽才知道大批的官兵朝著那谷原去了,心裡一驚。莫不是來抓那廝的,他傷勢那麼重,如何能跑得遠。一個女人帶著受了傷的男人估計也跑不了多遠,這谷原一馬平川地,想要躲也是不可能的,何況這成百成千的官兵看著架勢都能把這片小谷原給翻個底朝天。那廝死了便算了,可憐她一番苦心,還有那一箱子珠寶呢,該值多少銀兩啊,幾輩子都用不完呢。

第二天路過的時候官兵已經退了,她更是心慌慌地直跳。向著劉易波打聽,也自己去了京城街道一個個瞅著在街肆張貼朝廷追捕通緝或是要處斬的犯人的模樣,也不見那廝。幾日一過,她也便是淡忘了。

不過,自從在杭府畫了那遊鳳出雲之後沈卿卿便是技癢難耐,正巧了劉易波與她說,賣瓷瓶子的掌櫃坐地起價,畫有美人的瓷瓶子抬到了十五個銅板一個,而普通的白瓷瓶才四、五個銅板一個。這般買多了的話,每次都需要花上好幾十兩銀子呢,可不是不願意了麼。那掌櫃也是個精明的,剛開始也沒有想到會要那麼多貨,而且聽說因為瓷瓶子花樣好看精緻,買藥蜜的人也見多了,那藥蜜粉蜜從原來的五十銅板已經漲到了如今五十兩銀子都有人搶,他弄不明白裡面又不是裝了什麼珍物,就一些蜜汁怎麼能開這麼高的價,還不是因為自己的瓷瓶子,於是紅了眼抬高了那瓷瓶子的價,足足翻了兩番。不過那些普通毫不起眼的白瓷瓶子還是原來的價,買多了還贈送幾個。

沈卿卿也不是省油的燈,要掙她的銀子也要看看她樂意不樂意。這京城裡瓷器生意本就不好做,她看中那一家也是因為沈父的關系,如此這般她也不願買了,讓劉易波把那些便宜的普通沒有花紋的瓷瓶子全買了下來,就再也不買進新的花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