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撒旦夜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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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成把手中最後一頁紙投入火盆,方而拍拍手道:“我的東西,想留便留,想毀便毀誰能攔我?”王太博氣得直抖,“你”了半天未說得出話來,還好身邊有考生給他拍著背順著氣,不然真怕氣背過去。
“我的藥方子起效慢了些,可是你們急於功利偏偏不信,如今兩藥沖突你們又責怪是我的方子出了差池,你們這般是非不分,我不如毀了這醫典來的痛快。”魏成目呲牙裂,顯然也是氣憤之極。
“兩藥沖突?”一個少年郎不滿道:“姚景天的藥方子我們是有的,與你的根本沒有任何沖突,是你醫術不精,還在此冤枉好人。何況,什麼急功近利,都八天了,難道要等士兵全身腐爛而死才來救治麼,分明是你強詞奪理。”
唐明面紅耳赤地辯解道:“我,我也看過他的藥方,可是之後一劑肯定是改了方子的,不然怎會與我的……”未待說完,姚景天一聲“老師”打斷他的話,只見姚景天向著王太博道:“我確實增添了一副藥引子,因為兵士中毒時日過長,自藥方子得了驗證之後,我便再無顧忌地新增了藥量,若是因此惹惱了魏兄,姚某在此賠罪了。”他謙虛地深深一禮,被王太博扶住手臂,道:“你沒錯,用不著賠禮,你做得對,我還要向宮中稟告,是你解救了這群士兵,解除了這場霍亂。”
周圍響起贊賞聲,屋中得救計程車兵不知什麼時候簇擁了過來,感激涕零地俯首謝恩。一片歡呼與感恩聲中,眾人把魏成給遺忘了,他拂袖離去,沒有人聽到他離開時惡狠狠地對著被眾人捧舉得老高的姚景天說了一句什麼話,不過眼底一直留意著他的姚景天卻是看得分明,朝著他的背影同樣回了一句唇語:光靠醫典可是不夠的,你有的我也有,我有的你卻沒有。
“十日狼蝕”被破解的訊息很快就送達了京城,皇帝頒了紅榜欽點姚景天為濟仁禦醫,奉命在乾臨南關統領所有的軍醫。王太博扶著愛徒的肩頭道:“景天,你這個年紀的時候恩師還在當藥郎呢,哪裡能受到皇上親封還能統領軍醫,你別喪氣,這是個好機會,待戰事一停,你便能回京複命了,恩師在宮裡等著你回來。”姚景天深深一揖道:“景天明白。”回首仰視遠處城臺的狼煙,這戰事才剛剛開始,少則三四年,多則七八年也不一定,只是不知道,待他回京的時日那個女子成了何模樣。想到此,剛剛舒緩的眉頭又擰了起來。
於此同時,方才被他遙望的城臺中,統帥趙有光正在迎接京城派來督戰的軍師,聽說是今屆的探花郎,才雙十年紀就受到了皇帝的賞識考取功名,前途不可謂不光明。日頭剛打上煙臺的搖曳翻舞的錦旗,就見一個白衣少年踏著光輝而來,身材修長玉樹臨風又不失氣宇軒昂,令常年在外打戰不見女色的統帥眼睛一亮,再一瞟去,守衛城臺計程車兵皆是目光直接地凝視著這個絕色少年,不由怒目瞟過去,這樣盯著一個男子,豈不是不敬的。
少年郎來到跟前,恭敬地作揖行禮:“小生杭有羽參見趙大將軍。”這種粗魯的作揖方式在他做來也是優雅好看,趙有光紛忙擺手:“不敢當,不敢當,杭探花有禮了,我對你那篇蕩寇驅虜之策早就傾慕不已,十日狼蝕剛剛得解你可是這的福星,探花快請。”
兩人進屋中好一番寒暄,杭有羽見著統帥身為武將不失儒雅書生之氣,論起戰事自有一套戰術戰法,渾然不似外頭傳言一般粗魯蠻橫,也就把心中所想一吐為快。不想,兩人一聊就到了天黑,索性把酒暢談。
正是夜深人靜的時候,城頭守關處突然冒起了一縷狼煙,戰鼓還未打響便停止了。兩人收到士兵稟告之後堪堪到達了城臺上,卻見鼓停戰熄。趙有光向守衛問道:“怎麼回事?”守衛稟道:“方才見小隊人沖了出去,沒過半個時辰就把夜襲的賊寇給退了。”
“誰允許的,哪支隊伍?”趙有光怒道,他還未下命令怎能擅自抗敵,雖然勝了也要遵守紀律的。守衛搖頭:“沒有著兵服,手下不知。”趙有光正覺得蹊蹺,見副將著了袍子趕來,因為倉促,鞋子都穿反了,他捧著一個黑圓事物,急匆匆道:“趙帥,你看。”事物上頭的布子一揭,一個睜眼的人頭滾落下來,杭有羽屏息眯眼,忍住突來的不適。就著火把,才看清那人頭就是城內的匪賊首級,屢次交戰,無奈對方實在狡通又通敵賣國,趙有光早想把他千刀萬剮了。見其首級,心頭大恨除去了一半。
聽完副將稟告,趙有光更是驚奇,“你說什麼,就是炊事房的幾個小子幹的?”副將田猛點頭:“正是,其中有一位叫霍亞夫的尤其驍勇善戰,聽說曾經也是他領著幾個城痞斬了一夥西域販子。”“哦?”趙有光沉思起來,令副將先退下休息。杭有羽見他有一番思量,眉目一瞬亮又一瞬暗,好似舉棋不定糾結萬分,不明白道:“那個霍亞夫難道有什麼來頭?”
趙有光聞言抬頭,道:“其人有勇有謀,是難得的人才。只是……杭探花有所不知,他是公主的恩人,當日公主在街頭喬裝玩樂,不幸遇上了西域販賊,有幸得他所救,要他來隨軍只是找個地安置,回京便給個侍衛當當,我受公主所託,把他放在炊事房裡,他還不服以為我存心要辱沒他,這次竟然……”他突然哈哈大笑,心中無比暢快:“這小子悶聲悶氣的,不過卻是個好苗子,我先要他吃吃苦頭磨磨銳氣再說。”
杭有羽點頭,見趙有光對這人分明是欣賞愛惜可又偏偏存心要折騰人,哎,看來這小子以後的日子不好過了。
新兵營是個半人半鬼的地方,在這個營地,每天清晨的號角無疑就是催魂符。新增補的八千人隊伍如今已經急劇銳減到了一百人,而這百人在之後的操練中還要接受更殘酷嚴峻的考驗。
與霍亞夫同行的夥伴早就受不了操練的痛苦被額外通融返回了炊事房,他來時便知,自己是得了貴人相助,可是他並不需要。入營那日,他被告知,新兵營就是個地獄,但是地獄與天堂就差一步之遙,活著,就能到達天堂,而這裡是到達天堂唯一的路徑。但是還有一種可能,就是永遠留在地獄裡。
號角聲一起,百人的隊伍扛著百斤鐵缸繞營地三圈,他們身後跟著永遠不知疲倦的錦衣人,若稍有懈慢就會遭受馬鞭抽打,便是連個畜生都不如。夜晚一桶水澆向全身,火辣辣地疼痛差點要把牙根都咬碎了。
一年非人的操練如同經過了十年一般,百人的隊伍餘下了不到十餘人,在磨破了換新,新的又被磨破的軍服下,裝的是一具具破敗殘缺的身體,疤痕嶙峋的肌膚猶如被動物啃噬蟲蟻叮咬,餓獸林清澈的水波映照著早已面目全非的身體,身上密密麻麻蜿蜒著與野獸交戰時留下的傷口,有幾處還滲著血,與汗水交織在一起,呈現出渾噩瘮人的顏色,趟過這條黑水河,前方就是白骨戈壁。
“霍兄……”同伴黑黃的臉色一派死氣,“你走吧,我寧死都不願再受折磨了。”說完,好似最後的告別一般,一個鮮活的生命躺倒在荊棘中,隨之鬼魅般地出現一個錦衣人把屍體迅速地拖走。臨走前,錦衣人神情複雜地看了他一眼,說道:“趙帥有命,若是想要離開,還有最後一次機會。”聞言,霍亞夫頭也不回地向前跑去。
黑水河冰深刺骨,鹽泥滲到外翻的傷口中,痛入骨髓,泥沼張開大口緩緩把人吞噬,霍亞夫都能聽到生命在眼前消失的聲音重重敲砸在心口上。他沒得選擇,父母雙亡,親眷的鄙棄,光宗耀祖的責任令他不能輕易死在這裡,還有那個愛慕虛榮的女人,口口聲聲要嫁給他轉眼卻逃之夭夭的女子,他一死,她便能稱心如意地找個男人嫁了,想到這裡,他黑亮的眼睛都能迸射出火光來。
最後一道白骨戈壁高聳入雲,翻過戈壁就是青天白日,這時,餘下不過六人,其中三人用繩索緊緊綁在一起,若是有人墜落,其餘的人能夠拉一把,可是這樣風險也極高,因為同時墜落的風險更大。霍亞夫率先一人登上去,手中的鷹爪勾呼呼地打在壁沿上,有兩人也跟著他獨自往上爬。戈壁陡峭,越往上越是艱難,鷹爪勾砸碎了峭壁碎石紛紛往下砸,霍亞夫全身都被汗水淋濕了,傷口又撕裂了往下流淌著血滴,烈日暴曬的他都能聞到烤焦的味道。身下傳來驚呼聲,是那圍綁在一起的三人,還有骨頭砸碎的聲音傳來,他不能看,不能停,往上,再往上,是雲端,向下,就是地獄。
前方的雲端上站著個粉團柔嫩的女子,她蕩著腳丫子,向他招著玉瑩的纖臂嬌憨著道:“霍郎,霍郎,你把那寶物給了我罷,我嫁給你可好?”又一轉眼,女子變了臉孔,細長雙腿蹬踢著說出剜心的話:“霍亞夫,我嫁豬嫁狗都不會嫁給你,我把銀兩全給你,夠你討上好多妻妾,今後再不要來糾纏我。”驀地,他的眼睛被汗水洗淨,黑亮得嚇人,他一定要回去,去看女子見到他時驚慌失望的臉。
翻過了戈壁,血淋淋地手往下丟擲鷹爪勾,模糊地看到底下站了個長槍將領,勾著唇角向他走來……
再次醒來,已是三夜之後,眼前是李錢放大了的臉:“霍兄,你終於醒啦。”他欣喜地捏住霍亞夫的胳膊,聽到一聲悶哼之後才放開爪子,禁不住狠敲了案頭:“霍兄,你終於是活著回來了,我和兄弟差點就要給你跪拜了。”
霍亞夫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頭一回連瞪人的力氣都使不上,李錢接著道:“你不知道,一百人就活了三個,趙帥說,你們各領一支禁衛隊,以後我就要稱你為霍將軍了。等回了京城,便是禁衛統領,可威風,可了不得了。”
他閉上眼睛,平穩的心跳聲從胸口處傳來,告知著他一個事實,他還活著。
匪首一死,城內的亂賊失了章法,四處逃竄還未緩過神來,那個出其不意取了頭頭首級的撒旦便率領著士兵殺來了,一杆長刀呼呼生風,威猛難當,其人喜用夜襲,精力好的嚇人,一襲黑衣沒在夜中,戰術出其不意鬼神莫測,還未等看清人在哪裡,已經做了刀下亡魂,令人苦不堪言,匪寇稱其為“夜煞”。南關外的西域躂擄失了內應,又聞風“夜煞”的厲害,從京域調集了兩萬精兵前來應戰。
又一次大勝而歸,風雪淩厲地刮蹭著早已結痂的傷痕,一襲黑衣披風的霍亞夫坐在陡峭的山崖上,冷冷的寒風呼嘯著而過,慢慢泯滅方才還火光肆騰將士喧囂歡慶得勝的癲狂熱情。夜中面目不明的男人伸手從懷裡掏出一個發舊泛黃的荷包,裡面一張褶皺牛皮卷展開,輕輕愛撫著掌上的珍物。
“不知鐵血冷酷令人聞風喪膽的霍將也有如此溫柔多情的一面。”清朗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霍亞夫頭也不回,只是掌中不動聲色地收起了牛皮卷。杭有羽在他身邊的石頭上坐下來,這個殺敵如狂的將軍多年也未見說得夠幾句話,眾將士都習慣了,不過這也不妨礙他成為鼎鼎大名的驍勇戰將,敵人心頭的冷刺“夜煞”。他兀自從袖子中取出瓷盒子,蓋頭上畫著的少女不知變成了何樣,不過那盒子中的薄荷香味陪伴了他三年,這樣冷風呼嘯的夜晚他早已離不開它,就如她嬌氣多情地陪伴著他一般。
這時,霍亞夫早已把牛皮卷小心地收入懷中,杭有羽笑道:“霍兄如此珍藏之物原是與女子的婚書,能一直陪伴在霍兄身邊這麼多年不離不棄,實在是人生之幸。”那壓了兩個指印的東西即便瞟上一眼就知道是什麼了,何必又掩掩藏藏的。聽將士說有一位女子自他隨軍時就在附近的村莊等著他,實在令眾人羨慕。
誰知,霍亞夫一聽,竟然不發一言地抬起腿便走。杭有羽早就習慣了他的來去無禮,便是趙帥的面子他也是從來不買的。待人沒入了黑夜,杭有羽摟緊了外袍,如同寶貝一般把早已空了的瓷瓶子緊握在手中,俊美出塵的俊顏勾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