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卿卿還未走到家門口,便見到葉氏匆匆忙忙趕了過來,臉上還掉著淚珠:閨女,你總算是回來了,你旁嬸子要生了,你快去瞅瞅。沈卿卿哪裡是懂接生的,不過這段日子以來,沈家早就習慣了凡事由著閨女做主,有個什麼事情便沒了主意,眼巴巴瞅著閨女回來。

要說旁氏要生娃本來是樁喜事,哪知今個老天突然變臉,旁家男人去砍柴落了山,到如今生死未蔔,旁氏一聽嚇得暈了過去還沒足月子便動了胎氣就要生的樣子,旁妞兒上城裡找接生婆還未回來,旁強壯和沈父一起去後山尋旁父,留下葉氏一個人守著産婦自然是六神無主的。

沈卿卿腳步邁得緊,一個不慎差點跌入泥坑,幸而被眼疾手快的杭有羽扶住了手腕,這一瞧女子的臉色真是不好看,慘白慘白的嘴兒喏喏說不出話來,比在雨中找到她時還要令人疼惜,不由輕聲道:要不要緊,我看看。哪知沈卿卿不領情地甩開他的手,站穩了便快速著奔出去。

上一世,旁氏便是這麼走了,連著肚裡的孩子也沒有保住。不知道為什麼,她如此著急並非因為良心,並非是旁氏有恩於她,並非是她要圖什麼,而是旁氏這番處境突然讓她聯想起自己死時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血氣漫天生息消失的恐懼,還有孩子,永遠都是她這一世的夢魘。

爺,你是不是頭風病犯了。阿力對著捂著頭忍著痛苦的杭有羽叫道。爺這病每逢大雨天氣便要犯上一回,回回都能送去半條命,如今還淋了雨恐怕更是難捱了。

無事,無事。杭有羽閉著眼睛道,顯然不似說得那般輕松。

聽著兩人的對話一直跟在後頭的葉氏方知道眼前這個俊俏高貴的居然是杭家公子,一時愣在那裡也不知道說什麼,這麼說來這個杭家少爺是送自家閨女回來的,方才親眼見著閨女無理地拂開人家,可這杭家公子也沒有羞惱,還甚為心疼憐惜的模樣,難不成是對閨女存了意思?

葉氏沒料到兩個男子也隨了閨女來到旁家院子,雖然急切這女子生産外男也是不能入的,忙阻攔了讓兩位就坐在屋外的院子裡面等候訊息,見杭家公子臉色還極為得難看,阿力就著另外個屋子搬來軟塌讓他先躺著。

杭有羽不堪忍受地縮起身子,每回頭風病發腦子裡都似有個重錘在敲擊,伴著屋子裡面女人的陣陣慘痛叫聲,更是把這種痛苦放大了數倍。

旁妞兒終於領了産婆回來了,因為大雨足足耽擱了一段時間,等産婆見著旁氏早已疼得使不出力氣,憂心地嚷道:快使力啊,用力啊,羊水都破了,娃兒不能在肚子裡呆久的。旁氏都痛了大半天了,此刻都沒了說話的力氣,自個兒好像也是歇了氣兒似的反複就問著哭哭嗒嗒的旁妞兒一句話:你爹是不是回不來了?見著旁妞兒不答只是一個勁兒地哭,更是頹敗地沉吟:沒意思了,活著沒意思了。連丁兒的力氣都不願意使了,索性閉了眼睛。

方才燒完水進屋的沈卿卿見到這番情景奔到塌前,抓了旁氏的手放在她的肚子上,恨聲道:旁嬸子,你摸摸,娃兒還在你肚子裡呢,你就不管娃兒了麼?

旁氏睜開眼睛,無神地看著窗外,氣若遊絲:娃兒都沒爹了,都沒爹了,我不要他出來遭罪。

胡說,旁大叔不會死,他不會死,他只是……只是摔斷了腿而已,不過等回來見著妻兒都已不在,不久後也從後山上跳了下去。

你別再唬弄我了,我知道他爹回不來了,我就要帶著娃兒去見他了。說完又一陣疼痛襲來,便是暈了過去。

旁扭兒也嚇壞了,哭得稀裡嘩啦的。接生婆扯著嗓子叫道:哎呦呦,人怎麼暈了呢,這可不行啊,要死人的,快醒醒,快醒醒。直拍了旁氏的臉頰好幾下見人絲毫沒有反應,鼻息也是弱弱的,從塌邊猛地跳下來,嚷嚷道:哎呦,你這一死可別提是我柳婆來接生的,不然我名兒可是要砸了。說完也不顧塌上一大一小兩條人命,也不管旁妞兒和沈卿卿如何央求拿起包袱便出了旁家。

此時阿力請了姚景天來給杭有羽看診,正撞見了沈卿卿哭得梨花帶雨地求著接生婆,那婆子是個力氣大的,把沈卿卿推倒在了地上便是跑得沒了蹤跡。姚景天緊張地奔過去扶起她,說道:走,我跟你去看看。

兩人的身後,阿力不可置信地喚道:姚公子……他請來為爺看病的,怎麼就去做接生婆子的事情了呢。杭有羽攔住他,忍住痛道:我無事的,人命關天,屋裡的人要緊。

姚景天開啟藥箱,用銀針刺在旁氏的幾個穴位上,不久沈卿卿便看到旁氏微微轉醒過來,一睜開眼睛便道:他爹回來了沒有?見到還在陽間,立刻又閉了雙眼。姚景天搖頭道:若是她存了死念,那華佗在世也無用的,只能聽天由命了。

旁嬸子,旁嬸子,你聽我一句,我發誓,旁大叔沒事的,他不會死的。你不要閉上眼啊,你醒醒,你醒醒啊。沈卿卿一遍遍地喚道,可是無濟於事。她也知道,如今什麼法子都使了。可是,聽天由命?她是不信命的,從來不信的。

姚景天看她沖了出去,只一會兒便又返了回來,玉臉上的淚痕擦幹淨還帶了笑意,她扯著旁妞兒,那旁妞兒在旁氏耳邊道:娘,娘,爹回來了,爹回來了,你快睜開眼睛看看吶。如此幾聲,旁氏幽幽轉醒過來,看向窗外果然見著有個人影子,便使了力氣道:強壯他爹?

娟兒,這一喚便是旁氏的閨名,那身影頗為強壯,可是聲音卻是瘦弱清朗的,可不是旁強壯的爹麼。當年還老被自己嘲笑長了個粗野的身形,聲音確十足似個世家貴公子,聲音柔柔溫存著實是把旁氏迷壞了。這村野之地本來就沒有外男來過,旁氏是確信無疑了,眼睛睜得老大。

娟兒,我去山上打了兩只野雞給你和兒子吃,吃得肥肥胖胖的,你再給我生一個。撲哧,旁氏笑了,剛出生的小娃兒哪裡能吃什麼野雞,再生的話,那她豈不是成了母豬了。又一陣劇痛襲來,她慘叫了一聲,窗外的聲音又道:娟兒,你一定要挺住,不要放棄,我在外面守著你和娃兒……

嬸子,用力,用力。沈卿卿在塌邊給她鼓氣,臉上的汗水都濕了鬢發,水做的眸子濕氣重重。姚景天向她使了個眼色,搖搖頭,沈卿卿心跳如鼓,只有一個念頭冒出來,不能放棄,不能放棄,她捏住了旁氏汗濕的手:用力啊,用力啊。旁氏憋足了勁兒,可惜時間拖得太長,便是有意用力也使不上,憋的臉早已是通紅,汗巾擦了濕濕了又擦,血水一盆盆地倒出去。正當再一次劇烈的疼痛襲過來,旁氏慘叫一聲,眼眸放大了,姚景天知道這是旁氏最後的用力,若是不行便也無濟於事了,神經緊繃了眼睛一眨不眨,卻見塌邊汗濕的人兒玉指咬破了便往旁氏嘴中送……

沈卿卿!屋中傳來男子一聲叫喝,守在外頭的人皆是一怔,那樣溫文爾雅的姚公子也會如此緊張地喚一個人的名字。可是,這旁氏生孩子他著急沈卿卿做什麼?

屋中,沈卿卿把唇瓣都快給咬碎了,本是要用指血救旁氏的,哪知被旁氏咬住了手指,痛得她想尖叫卻也只能忍著。

快出來了,看見腦袋了,姚景天欣喜道。

在塌上忍著痛苦的杭有羽緊張地對阿力道:不知道怎麼樣了,都大半天了?阿力沒好氣道:爺,你想想自己吧,我看沈小姐聰明得很,連假扮旁氏丈夫這種事都能想得出。方才沈卿卿從屋裡出來,完全忽視爺痛苦的表情,便要他假扮旁氏丈夫,囑咐爺說一番那般俗氣的話,他這種粗人聽了都忍不住雞皮疙瘩掉一地。爺重病在身,還要忍著痛說完那番話,可想而知有多麼痛苦。

就在這個時候,屋裡嬰兒的哭泣聲沖了出來,所有人臉上都緩了神色。旁妞兒抱著嬰兒開心地叫道:是個胖小子,娘,快看,我有弟弟啦,我有弟弟啦。旁氏欣慰地笑了笑,虛弱道:快拿去給你爹瞧瞧。旁妞兒一怔,旁邊的沈卿卿反應道:旁叔一定會開心的,旁嬸子你先休息一下。旁氏點頭,閉上眼睛休息。

沈卿卿覺著腦子暈暈的,每次用指血她都有這樣子的反應,又應了忍受旁氏齒咬了許久,本就嬌氣豆腐做的人兒更是虛弱地想立刻找個地兒躺著,緩緩移動了步子待剛要走出屋,手臂卻被人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