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餐寂然,已而膳畢。玄淩空對著殘羹冷炙,手中一盞碧螺春舉起又放下,任憑嫋嫋的茶煙消散彌漫開來,兀自緊鎖長眉不語。

“四郎寬心,其實想一想齊王成婚多年未有兒女,府中竟連個側妃都沒有,如今也是難得有個入得他眼的……”甄嬛小心覷著玄淩的臉色,適時地換上一杯熱茶,“雖說……雖說輕狂了些,可總歸是自己的孩子,多管教些也就是了。也是我這個母後沒能好生約束他,竟未曾為安排好納側之事。”說著,便要起身下拜請罪。

“這如何能怪你?他的性子是已經被湯氏和朱氏養偏了的,如何肯受你的管教。”玄淩按下她,徐徐道,“許氏倒是個好孩子,可惜至今沒能誕下王子,竟也誤了予漓。”

“正是呢,於情於理,齊王府也該添個側室了。”甄嬛勾唇笑道,忽又輕輕一嘆,“臣妾知道四郎不喜歡芳心院宮女出身低微,只是那也畢竟是琅嬪的陪嫁,總要顧及她和撫遠將軍府的顏面。臣妾想,側妃之位是高了些,倒不如給她一個庶妃之位,若是來日她能有幸為齊王生育王子,也是美事一樁,四郎覺得如何?”

玄淩軒一軒長眉,凝神思索片刻,終於太息道:“難為你為他謀算了,也罷,便囑咐琅嬪收她做個……做侄女吧,再嫁與予漓為庶妃吧,如此出身也抵得過了。”

“皇上聖明。”

解決完煩心事,玄淩通體歡暢,欣然回了前朝擬旨繼續準備立太子事宜。沐黛見甄嬛倦了倚在貴妃椅上,遂端了一盅紅棗雪蓮羹上來,“娘娘潤一潤喉,莫要為這些腌臢事憂心,當心身子。”

甄嬛依言飲了一口,含笑道:“這湯羹不錯,小廚房盡心了。”早又望見流朱捧了個攢花食盒進來,開啟來是一樣桂花糖蒸慄粉糕和一樣松瓤鵝油卷,蹙眉道:“剛用過膳,怎麼送了這麼油膩膩的點心,誰吃它了。”

流朱忙收了,“回娘娘,是奴婢輕率了,未曾查驗,這便去罰那點心廚子去。”

甄嬛只看著手中的雪蓮羹,也不抬頭,“小懲大誡即可,只是叫他們看著那做雪蓮羹的,便知事了。”她停一停,忽然想起什麼,“稍後去將這雪蓮羹給芳心院琅嬪送一碗,再叫她黃昏時來柔儀殿敘話。”

“是。”流朱連忙應聲,又道:“稟娘娘,方才已經查清楚了,惠貴妃選的人名喚李輕萱,乃是少將軍的庶女。”

“少將軍?”甄嬛想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這說的是昔年的撫遠將軍之子、朱柔則的未婚夫,只是他既然娶了翁主,應該也算是郡馬了,怎的還只是個沒有品級的少將軍?不過轉念一想,依照他與朱柔則的關系,玄淩多半是不敢用他的。

“正是。這李氏乃少將軍與一煙花女子所生,一直養在外面,滿十歲後方才入府。奈何翁主不容,不肯給予名分,只以侍婢待之。後琅嬪入宮,挑選陪嫁侍女,少將軍許是盼望女兒能有出頭之日,方請求撫遠將軍與堂叔,將李氏充作了琅嬪的陪嫁。”

“竟有這番孽緣,呵,這位少將軍的心可不小呢。”恐怕他打的是讓庶女能有朝一日得玄淩青睞的心思,只是沒想到被眉莊探聽到原委,將計就計地用來陷害予漓,真是幫了她一個大忙。“齊王妃原是隨國公養女,在府中也不過是半個主子,豈能是個沒心機的?否則也不至於齊王府至今沒個側妃庶妃、庶子庶女,而那李氏若沒個謀算,在將軍府裡也早就死了十回八回,以後齊王府有夠熱鬧的。”

“憑她怎麼鬧去,就算沒有這回事,齊王也總是比不得咱們秦王殿下在皇上心中的位置。”流朱湊趣笑道,“其實娘娘大可不必這樣費心的,還為李氏求了庶妃之位。”

“齊王府鬧騰算什麼,本宮的心思從來不在他身上。求庶妃之位,不過是讓李氏更加明白自己的一切是怎麼來的,日後咱們做事更便利些。況且庶妃也是妃,不像侍妾可以由著齊王妃隨意發落。”甄嬛美眸輕睞,“你再去吩咐內務府,就說本宮念及齊王府後院凋零,叫他們比照著側妃的規矩為李氏置辦嫁妝,再加上琅嬪和撫遠將軍府的份例,約摸也夠了親生女的派頭了。”

“奴婢知道,娘娘是想抬舉李氏了。只是她畢竟出身撫遠將軍府,未必能與咱們一條心。”流朱沉吟道。

“本宮可不指望她能與咱們一條心,只要記著恩情為咱們所用就夠了。”甄嬛輕嗤,順手將雪蓮羹放到一旁沐黛的手中,“不過她在將軍府待著這麼多年,對少將軍與翁主未必沒有恨意,而翁主知道她將為齊王庶妃的訊息,大約要氣得發瘋,也不知她尚在煙花地的生母會不會好過了。”

“就算好過,咱們也可以叫她不好過。”沐黛隨聲道,霎時明白了甄嬛的意圖,“奴婢這就安排下去,只是問娘娘的意思,要不要留下性命?”

甄嬛看著手上光華璀璨的精緻護甲,漫不經心,“她在這人世中多災多難,叫她走得安詳些,透給李氏時要輾轉些,別太刻意了。另外,李氏雖擔著琅嬪侄女之名,卻仍是宮籍,入齊王府所攜的侍女需從內務府挑選,撫遠將軍府只準送兩個二等侍女,不準任何人失了規矩。”

“是。奴婢這就傳話給內務府和琅嬪小主。”沐黛應聲而去。

流朱重新打點起一碗雪蓮羹並兩樣精緻點心,給甄嬛過目,“娘娘看看如此可好”

甄嬛打眼一瞧,輕笑著搖搖頭,“這是該當的,你做得不錯,只是這都是小家心思。索性去庫房裡把那套一色宮妝千葉攢金海棠頭面取來,送與李庶妃潤色妝奩;再拿一支金累絲嵌紅寶石雙鸞點翠步搖,賞給琅嬪。這是賀喜的。”

“奴婢受教,謝娘娘教誨。”流朱自去庫房中排布不提。

白月光,硃砂痣,蚊子血……甄嬛慵懶闔目,口裡夢囈般地呢喃著。先前過得順風順水,她竟幾乎忘記了初衷,如今方才想起來琅嬪的出身。現在有了這位李庶妃,日後想磨滅朱柔則在玄淩心中的位置也不是不可能了。

當然了,她並不想坐實什麼,對玄淩而言只需要疑心,就足以毀掉一個人。

四月初的天涼爽氣清,日光豐盈。甄嬛午睡醒來,和乳母一同哄睡了予灝,正看著槿汐和品兒、佩兒在後院裡翻曬著夏日裡要穿的薄紗輕衣,外頭陽光耀眼,那五彩斑斕的紗衣上繡著的鳳凰浴火一般奪目。

日影無聲無息轉移,回首凝眸間,流朱已經悄無聲息地走進內殿,躬身道:“娘娘,琅嬪小主及李庶妃求見,說是來謝恩的。”

甄嬛正疑惑怎麼連李庶妃也來了,轉而又想憑借她的心智,多半是猜到了甄嬛的籠絡之心,故而前來投誠,因不覺笑道:“請她們在正殿稍坐,本宮隨後便至。”

待到一盞茶見了底,只聞得環佩叮當,香風細細,甄嬛方姍姍而來,搭著流朱的手坐上雙鳳爭花寶座。琅嬪與李庶妃慌忙跪下請安,口中整整齊齊地說:“皇後娘娘萬安。”

因不算正式朝覲,甄嬛並未按品大妝,只梳著淩雲髻,身穿絳紅色霓裳長衣,頭飾亦減了幾分。“都是自家人了,起來吧。晶清,看茶。”

“謝皇後娘娘。”

琅嬪與李庶妃謝了恩,方起身端坐於右首。甄嬛冷眼掃過去,不由得眉目一凜:許是兩人是姑侄的緣故吧,眉眼之間亦有幾分相似之處,只是仔細參詳,那李庶妃看起來更加清麗,尤其嬌花照水之姿,竟有兩分肖似自己與傅如吟!

——或者說,有那麼一兩分,肖似朱柔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