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心未泯(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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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三十年的秋天來得格外迅速,甚至有些猝不及防,似乎夏天的火熱還沒有結束,一場夾雜著冰雹的秋雨就淅淅瀝瀝連綿數日不絕。玄淩原本因為夏日暖意轉好的身體再次感染風寒而病勢反複,他也就越發倦政,召見予澤予沐的頻率從兩日一次改為五日一次,多半的時候還是予澤予沐主動請見,而玄淩十次裡有五次推脫身體不適給免了。
不久,漸漸有流言從顥陽殿傳出來,說玄淩沉迷煉丹之術,下旨找了好些道人方士進宮,供奉在無量殿。原本甄嬛以為有昭成太後故事,玄淩應是不會碰丹藥的了,不曾想有此一日。
這一日剛過了七夕,玄淩身子不好,這七夕夜宴自然是免了。甄嬛給各宮依例送了些許補償賞賜,眉莊又前來敘話半日,不過將將午膳的功夫,流朱便來傳話說予澤予沐聯袂而來。
“你們兩個孩子來得倒是巧。”甄嬛看著同樣長身玉立、俊美無儔的予澤予沐並肩而行,雙雙在階下屈膝叩首,口稱“母後萬安,母妃萬安”。
稱呼是兩個孩子多年養成的習慣:在他們眼中,甄嬛是兩人共同的母後,眉莊是兩人共同的母妃,不分彼此,沒有內外。
“快起來吧。”眉莊端莊含笑,她只年長甄嬛一歲,這幾年又過得舒心,玄淩的敬重、兒子的孝順都有了,看起來比雙十年華的宮妃也差不了多少。
“快擦擦手用膳吧,你們哥兒倆忙了一早晨了。”甄嬛亦笑道,沐黛呈上手絹。予沐拿過手絹告了座,擦完然後又丟給予澤。
予澤也不惱,就著予沐剛用過的手絹擦了手,朗聲道:“今日小廚房做了三弟最喜歡的龍井炒蝦仁,看來母後一早就猜到兒臣們要來了。”
“不過一口吃的,難不成你們不來,母後和你母妃就連個蝦仁都吃不上了。”甄嬛嗔怪地白了他一眼,卻示意流朱把蝦仁放在予沐面前,“昨兒聽說魏王病了,你們可去瞧過了?”
予澤夾了一筷子蝦仁在予沐碗裡,“兒臣們大了,不便去瑞母妃宮裡,所以派貼身的嬤嬤去疏梅殿問候過,三弟也送了東西過去。”
眉莊點點頭,“這是該當的。予江從出生起就體弱,皇上這頭病著,他也病痛纏身,予澤予沐要避嫌,不親自去也沒什麼。”說著又覺好笑,沖甄嬛道:“咱們不留意,一晃兩個孩子都過了十五歲了。咱們皇上十五歲的時候,都做了父皇了,兩個孩子偏偏連個侍妾也無呢。”
“是啊。”那是玄淩的第一個孩子,朱宜修所生的皇兒,不滿三歲就去世了。甄嬛笑了笑並沒有深說下去,轉眼看予澤予沐臉色微紅,不禁揶揄道:“澤兒和沐兒都大了,可已有了心上人?母後想想,你們甄家表妹還小,等她及笄怎麼也要五年以後了。倒是聽說殷太師家的小女兒月鏡十分懂事……”
“母後!”予沐難得露出窘迫的表情,他向予澤投去求助的眼神,予澤清了清嗓子,沉吟道:“如今父皇病著,朝局不穩,兒臣等一心國事,若是娶了正妃難免要分心,還是再等兩年吧。”
“就是就是,母後,母妃,你們別操心了,兒臣們忙於正事,暫時還不想娶正妃。”予沐隨聲附和。
甄嬛笑容清減了兩分,“無妨,婚事要緊。等過兩年你們性情沉靜下來了,再親自挑個好的。你們跟幾位帝姬不同,總要自己瞧中了。”
“說起帝姬,”眉莊接過話茬,“明雅帝姬婚期可定了?”
“定了,是九月二十。”甄嬛合箸搛了一筷子茄鯗,隨口道:“皇上一直病著,有帝姬的婚事沖沖喜也好。駙馬是怡妃定的,大理寺少卿蔣賦,性情開朗,與蘅蓁的活潑跳脫合該一對。聖旨明日該下了,澤兒,別忘了擬好聖旨送到顥陽殿。”
“兒臣省得,絕不誤了三皇妹的佳期。”予澤從善如流地回答,自然而然地又給予沐夾去熱鍋子裡剛汆熟的嫩羊羔肉。彷彿昨天仍是像予灝一樣愛笑的稚通,倏忽間開始變得沉穩堅毅,開始學會了將秘密藏在心底,然後滿面古井無波。
她的兒子。
她的第一個孩子。
她未來的依靠。
她跟這世上與自己最相似的人血脈與靈魂的延續。
“綰綰也滿了十四歲,明年就要及笄,你準備什麼時候請皇上的恩典?寧遠可都已經十七了。”眉莊忽然笑著調侃。綰綰和甄寧遠的婚事早就是心照不宣的,也因此寧遠至今沒有議親,只是前兩年綰綰歲數不夠不好提起。如今玄淩病了,眉莊只當甄嬛是唯恐皇上病中多思疑心,所以一直耽擱著。
“綰綰不急。”甄嬛專心看著眼前纏枝蓮荷葉盤上碧瑩瑩的花紋,狀似無意道:“皇上多疑你我都知道,還是留待以後澤兒給他妹妹這個恩典吧。”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話音剛落,只見眉莊、予澤、予沐俱都臉色微變,空氣頓時凝滯。甄嬛閑閑回神,似乎方才什麼都沒說,只是一味微笑著。太久了,她想,她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太久了,久到自己已經忘記就在一個月前的七月十一,就是大周乾元帝周玄淩的棄世之期。
眉莊厲聲命沐黛等人退出殿外,這才望著她問,“嬛兒,你可知道自己方才說了什麼?”
“我不過玩笑話隨口一說,姐姐何必這樣在意。”甄嬛淡然泰然,宛若在說今天午膳吃什麼一樣尋常,“澤兒是太子,是儲君,如今代皇上監國,掌制誥,綰綰的婚事自然要他費心成全。皇上病著,他操心是該當的。”
眉莊舒了一口氣,放下心來,“既然如此,是我一驚一乍了。皇上春秋鼎盛,如今顧不得,等來年龍體康健,自然能安心看著綰綰出嫁。”
甄嬛和靜微笑,“皇上最忌諱前朝後宮瓜葛著,若是知道我要將綰綰嫁給寧遠,只怕要費一番心思。不過向來好事多磨,有些事,最終要我自己來做。”
這樣模稜兩可的話,讓聽者暗暗心驚。然她終究沒有再說什麼,眉莊等人也不好妄自揣測。寂然飯畢,予澤予沐徐徐說了幾件不大不小的朝事,便一同告辭,順便將眉莊送回存菊殿。
甄嬛看著他們身影消失在柔儀殿外,驀然興嘆:人性,果真是種很可笑的東西。
玄淩封了她做皇後,甚至真得將她放在了心上。可就在剛剛那個短暫的瞬間,她卻真得想過要殺了他——不為別的,只為了將予澤早早推上那個位置,讓自己再無後顧之憂。在這偌大的紫奧城裡,兒子總是比丈夫更值得倚仗。
她曾以為,過去的十八年她對玄淩有過內心的柔軟,然而事到如今她卻無法否認那一剎那的殺心。蠢蠢欲動的妄念提醒她,作為甄嬛的今生裡她從來就不是個善良痴情的女子。
除了她自己,沒有人知道長歲無病痛的玄淩為何僅僅因為朱柔則的事就纏綿病榻。心肌炎難治不假,然而醫術高超的衛臨總不至於束手無策,任憑玄淩的風寒高熱一場接著一場,終歸只說一句皇上聖體孱弱違和。
因何孱弱,緣何違和,沒有人知曉,亦從無人解惑。
可笑,也可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