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嬛心中深以為然,愈加感念她的細心,先打發了玉嬈出去,方道:“既有皇上無需謝恩的旨意,這也不難。太後顧忌玉嬈長相,只需先給玉嬈定了親事,便可安心了。”

眉莊撥著香爐裡的百合香,低頭沉吟道:“我聽說這幾日太後病情突然反複,倒可以拖上一拖,只是終究不是長久之計。短時間內,去哪裡給玉嬈尋一位如意郎君?”

想起玄汾,甄嬛輕輕一笑,只道:“千裡有緣一線牽,各人自有各人的緣法,我自有主張,姐姐等著看就好了。”她飲一口茶,忽又想起一事:“不過,之前太後身子不是康複了麼,怎的又病情反複?”

眉莊起身從琺琅彩嬰戲雙連瓶中折了一枝紫菊簪在鬢邊,蕊寒香冷的花朵愈加襯得她容色柔和如清波,淡然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才剛請安時聽胡昭媛說起的,說是昨夜咳血了。皇上說要請溫太醫去看看,太後一味說溫太醫照顧著你的龍胎,她有劉太醫診治就夠了,如此固執,皇上也別無他法。”

甄嬛頷首,沉吟道:“如此,太後也不宜見外臣之女了。只是姐姐要勞累了。”

眉莊愣了愣,冷冷笑道:“自有皇後和胡昭媛去當賢媳,我去湊什麼趣。”

甄嬛看她一副清疏的模樣,知曉她是被太後傷透了心了。而她這般對太後漠不關心,不禁讓甄嬛想起頤寧宮之事——她被自己突如其來的想法驚著了,種種細節洶湧地竄入腦海,翻騰不休。

“嬛兒,想什麼呢?”眉莊笑吟吟地望著她,有些疑惑,“你放心,我一早讓採星送了補品過去,都讓太醫瞧過了的,並無不妥。你畢竟有著身孕,不宜親自去,讓槿汐代為探望也就是了。”

甄嬛有片刻的失神,凝神細看著眉莊的臉龐,然而很快笑起來,贊道:“若論穩妥,唯你而已。”說著便命槿汐去準備。

終究還是失了興味,兩人寥寥數語,便各自散了。

眉莊等人正式的冊封禮最終定在了八月十五合宮團圓的日子,玄淩說是藉著這喜事給太後沖一沖病氣。甄嬛將冊封禮循了故典,又因胡昭媛而著意吩咐辦得熱鬧些,囑咐了槿汐一應安排,又喚李長去回稟玄淩。

做完這些,便是玉嬈的姻緣了。甄嬛讓沐黛小心打探清楚了,便在一個七月流火的午後由玉嬈陪伴著出了門,一壁走,一壁環視左右風光。

彼時天氣宜人,蓮碧無窮,格外使人心靜。甄嬛全無觀景的心思,玉嬈倒是在後面撲蝶玩得開心,冷不丁見前面走出個眼熟的男子,弱冠年紀,錦衣華服之下,年輕朗然的臉孔微有與年齡不符的冷清神色,細細辨認,他的輪廓與眉眼與玄淩和玄清有幾分相似之處,正是先帝幼子平陽王玄汾。他拱手,安靜道:“貴妃娘娘。”

因著他與玉嬈之事,甄嬛勾唇一笑,和氣道:“九弟好。”

甄嬛喚他“九弟”,這般熟稔而親切,完全是姐姐的口氣,而不是循禮的一句“九王”。玄汾感知到難得的溫和與親切,眼眸瞬間明亮起來,微笑時露出潔白的一顆一顆牙齒。他這般冷落的少年,微笑起來卻如涓涓暖流,煦煦陽光,身上的明藍色提方格紋繭綢長衫微微顫動,親王貴重中自有一份少年兒郎的頎頎英氣。

再揖手,已換了口氣,道:“貴妃嫂嫂。”

甄嬛瞥一眼玉嬈,輕笑道:“九弟是皇上的親弟弟,我也不願拘那份俗禮,冒昧叫一句九弟了。”她打量他兩眼,又含笑道:“天氣轉涼了,九弟怎麼穿得這麼單薄,該加些衣裳才是。”

他懇切道:“多謝貴妃嫂嫂關懷,方才母妃也提醒了。只是玄汾覺得太過飽暖會叫人意志軟弱,故而擇了單薄些的衣衫來穿。”

甄嬛將玉嬈眼底一抹欣賞收入眸中,一面點頭贊嘆:“富貴太過往往叫人墮落,九弟能有這分警醒是很好的。只是身子到底也要緊,若身子壞了,再肯意志堅強又有何用呢?”

玄汾再鞠一禮,懇切道:“多謝嫂嫂關懷。”他笑時一對眸子爍似寒星,倒似極了玉嬈明眸點漆。

知曉玄汾是入宮來向莊和德太妃請安的,於是問了太妃起居安好。正絮絮間,他驀然一望甄嬛身後,卻見芽黃輕衫的玉嬈好奇地看著他,那一脈綾裙似攏住了一褶一褶陽光,輕靈如四月帶著花香的風,叫人見之欣悅。

玄汾暗怪自己不察,忙退開一步,垂首道:“這位未曾見過,不知是……”

甄嬛明瞭他的心思,招了玉嬈上前執了她的手道:“九弟不必見外,這是我孃家小妹,暫住宮中陪我的。小妹年幼不懂事,輕易不出來走動,難怪九弟覺著眼生。”

玉嬈素來伶俐,雖只聽了半句,但如何不知玄汾做何猜想,不覺漲紅了臉,跺腳冷笑道:“難不成略平頭整臉些的都要嫁與你那位皇兄麼?我偏偏就不是。”

玄汾大約沒見過宮眷這般口無遮攔的,不覺驚愕抬頭,目光方落在玉嬈秀臉上,不覺一怔,旋即臉上一紅,忙低下頭去。

這般一見鐘情的戲碼,甄嬛也曾對玄淩用過,只是不及這二人是真正的情真意切罷了。她輕輕拉一拉玉嬈的衣袖,嗔笑道:“什麼嫁不嫁的,女孩子家嘴裡沒半句遮掩的。”說罷向玄汾笑道,“我家小妹被母親嬌慣了,難免不懂宮中規矩,九弟不要見笑才是。”又促玉嬈道,“還不見過九王。”

玉嬈此刻對玄淩並無厭惡之情,不過是話趕話了,不忘端莊地施了一禮,忽而含了笑意道:“也難怪王爺錯認了我,想來宮中略有姿色者皆是受皇上雨露恩惠者,以致王爺如此猜想。”

玉嬈此言露骨,甄嬛心中想笑,但表面上還是沉下了臉,叱道:“越來越放肆了!這也是女兒家可以混說的?”

玄汾倒不以為忤,只淡淡笑道:“那也得姑娘的確頗具姿色才可,若如東施黃婦一流,汾自不會揣測了去。”他微一紅臉,口角含了一縷笑意,“姑娘如此心高氣傲,連皇兄富貴也視若無物,想來唯有六哥盛名才能入姑娘的眼了。”

玉嬈尚未出閣,聞此頗為輕薄之語不由惱得漲紅了臉,斜斜瞄他兩眼,冷笑道:“怎麼唯有皇室公卿的男子才是好的麼?還是天下女子都要入了皇族之門才能安心帝王將相,清河王好大的名頭,我甄玉嬈也未必放在心上。來日若有我看得上眼的,便是和尚乞丐也嫁;只是唯有一樣,朱門酒肉臭,宮門宦海裡見不得人的多了去了,我情願嫁與匹夫草草一生,也斷不入宮門王府半步!”

沐黛見玉嬈動了真怒,應對失儀,玄汾又素來是個孤拐性子,少與人來往,與柔儀殿亦無素來的情分,不由嚇得變色,忙去捂玉嬈的嘴,口中笑道:“四小姐必是吃了兩口酒,現下酒勁上來了。王爺別見怪!”

玄汾低頭默默,嘴角不由逸出一絲淺笑,拱一拱手道:“失禮,是汾小覷姑娘了。”

玉嬈心直口快,話一說完,又是氣惱又是懊悔,羞得滿面通紅,一言不發,轉身即走,沐黛眼見拉不住,只得匆匆追了上去。

甄嬛輕噓一口氣,溫言道:“小妹素來口無遮攔,並非存心刁蠻,王爺勿要見怪。方才王爺說太妃飲食不振,明日我也該去看望。”他頓了頓,悠悠然道:“太後一直病著,小妹不便拜見,莊和德太妃是太妃中最德高望重者,小妹也合該去瞧瞧的。”

玄汾本自淡然一笑,徑自望著枝頭新萌的一葉芽黃嫩葉出神,恍若未聞般沉靜悠然,卻在聽聞後半句時微紅了臉,眸中露出閃亮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