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半月,在甄嬛的設計下,玉嬈與玄汾或是在莊和德太妃處,或是在上林苑,或是在太液池便頻繁地“偶遇”著,玉嬈的明快活潑、英姿颯爽令玄汾著迷不已,所謂一見鐘情再見傾心,不外如是,著實讓甄嬛過足了一把紅孃的癮。而玉嬈的脾氣秉性、家世教養,也很得莊和德太妃的喜愛。

小兒家心思總是單純可笑的,甄嬛樂得隨他們去,不過叮囑玉嬈不許悄悄見面傳出不好的話來。只等過一陣子事情少了,甄嬛就準備向玄淩請求賜婚——到時拉上莊和德太妃,玄淩總會給個面子。

如此便到了八月十五,中秋佳節,玄淩將大開筵席的地點設在了明苑,既是共度節慶,亦是慶賀諸位宮妃晉封。

明苑又稱“禦苑”,在紫奧城外二十裡,與城外淩雲峰遙遙相對。保和元年,太宗以數萬兵卒建明苑,苑中養百獸,皇帝宗親春秋射獵苑中,取獸無數。其中有池沼宮苑,亭榭樓臺無數。兩側皆古松怪柏,中隱石榴園、櫻桃園之類,還引種西域葡萄和養有南方奇花異木如山姜、荔枝、檳榔、橄欖之類。池沼中有龍鳳巨船首尾相連,常有宮女內監泛舟池中,鳳蓋高張,華旗招展,濯歌輕揚,雜以鼓吹器樂,遠遠聞見便可醉人。還有走狗觀、走馬觀、魚鳥觀、觀象觀、白鹿觀及獅虎園等,不勝列舉。每年花季,這裡遍開奇花異草,勝景不可悉數。

除了新晉封的妃嬪,玄淩亦恩準陪伴甄嬛的玉嬈及幾家王爺、命婦隨同前往,行過冊封禮,再浩浩蕩蕩到了明苑已是近午時分,眾人歇息半個時辰,各自更衣,便同去觀武臺看騎射。

天氣晴好,吹向觀武臺邊的風也顯得有些暖涼交錯,薄薄的綾衫輕拂於肌膚,像小兒嬌嫩的手輕輕撫摸。正殿的觀武臺上,玄淩與甄嬛並肩坐著,皇後依舊“臥病”未來,賢妃體力不支冊封過後便已回宮休息,是和敬夫人與眉莊分坐了兩側,次再胡昭媛與徐昭容。玉嬈算是外臣之女,又待字閨中,不便與男子們公然相見,所以戴了面紗坐得更遠些,看親貴王爺們陸續入場。這讓甄嬛頗為安心,免得玄淩關注玉嬈了。

胡昭媛雖不是晉封妃嬪中地位最尊者,但最得聖寵,甫一落座便得了各家王妃相賀,加之平日裡燕禧殿便往來如雲,更顯出已離妃位不遠的顯赫氣勢。甚至有人私下論起來,四妃之位尚有兩席之缺,這位出身豪貴的胡昭媛極有可能問鼎淑妃或德妃之位。相形之下,紫奧城裡皇後的昭陽殿更顯得門庭冷落了。

三家王爺分坐兩邊,與嬪妃座席隔得更遠些,不過在甄嬛授意安排下,玄汾與玉嬈的座位恰好臨近。岐山王玄洵為長獨坐了一桌,身邊坐了三五美姬,十分熱鬧,玄淩不覺含笑道:“大哥豔福最好,這般自在真是羨慕也羨慕不來。”

玄洵呷了一口美人送到唇邊的葡萄酒,笑著一指身邊女子,道:“皇上笑話了,她們給莞貴妃和胡昭媛兩位娘娘提鞋都不配。我瞧貴妃娘娘身邊那位紅衫子姑娘都勝她們幾倍不止。”

玄淩一看流朱,不由笑道:“是貴妃的貼身侍女,大哥可是看上了要娶去做侍妾?”

甄嬛看流朱滿臉羞紅更帶一絲畏懼,輕輕嗔一聲:“皇上。”

玄淩更是笑:“罷了罷了,貴妃可心疼著,朕又是個懼內的。明日放些到歲數的宮女出去,大哥挑喜歡的盡管領去。”

玄淩之言格外輕松熟稔,話裡話外只將甄嬛作了妻子一般,惹得甄嬛也忍俊不禁,玄洵亦大笑道:“不是臣要玩笑一句,紫奧城的宮女再美也不過是個木頭美人,都被規矩拘壞了,哪裡及得上明苑的侍女,遠遠望著就覺得風流嫋娜。”

玄洵乃是先帝長子,先帝所餘皇子有四位,他又素來無心政事,每日不過到朝堂上應個卯,閑來只愛美酒佳人,走馬鬥雞。玄淩格外恩視這位長兄,甚至到了寬縱的地步。大周親王有正妃一,側妃二,庶妃四,餘者姬妾無定數,而玄淩已賜了十數位選秀入宮的女子予他為庶妃。

這般放浪形骸,未嘗不是一種生存之道。

此刻苑中日光明豔如妝,清風徐來,坐於觀武臺上遠遠望去花枝招展,大片柳林老樹新枝,葉葉繁茂,下垂及地,毫無秋風葉黃之虞。遠處榴花盛開,鶯飛燕舞,一派勝景。

玄淩見茂柳依依,不覺負手含笑,“今日中秋,正好是射柳的時候。”

所謂射柳,是在柳樹上擇一支枝葉繁茂的柳條,當射者以長幼或尊卑為序,各在柳枝上縛信物為記,射箭人離柳枝約百步,以箭射斷柳枝後,必要瞬息間飛馬馳至柳下接斷柳於手,便為大勝。射斷柳枝而不及接斷柳於手,則次之。如若未嘗射斷柳枝,更至不曾射中,則為負局。那樣細細軟軟的柳枝,在百步內射斷,而且斷後又要及時接斷枝於手,更要信物不落,故而雖名為比試射箭的準頭,實則考較的是騎射的力道、眼勁、巧勁、靈活甚至駕馭馬匹的能力,都要無一不精,方能取勝。

玄淩笑道:“你我兄弟自然都是要去試一試的。”說罷命李長牽了各自的馬來,在臺下列成一排。玄淩最尊,著一身暗棗色騎射裝,兩臂及胸前皆用赤金線繡龍紋,在明亮的日頭之下最為奪目。次為玄洵,著螭紋絳衣;再次為玄清,著雲白,一絲繡紋也無;最次為玄汾,鸚哥綠暗紋綾衫,倒也十分清爽。

甄嬛暗暗轉頭,看玉嬈投注略帶羞澀的目光於玄汾身上,舉袖飲下一盞“梨花白”。

胡昭媛清脆笑了一聲,纖細白皙的手指握著一柄牡丹薄紗菱扇有一搭沒一搭地搖著,道:“皇上和三位王爺立在一起,當真個個玉樹臨風,難怪四小姐也看呆了眼。”

玉嬈離得遠,未聽得這調笑之語,甄嬛淡淡一笑,柔聲道:“玉嬈哪裡是看他們,不過是惦記著射柳,一番小孩子心思罷了。”

說話間場下鼓聲驟響,胡昭媛也止了說笑,玄淩騎了一匹大宛寶馬一馬當先飛了出去,理所當然取了大勝;玄洵素來不工騎射,射了一枝柳枝回來,倒也不算丟臉;玄清有心藏拙,一箭射偏;玄汾少年英雄,也是大勝而歸。

甄嬛凝眸冷視,見玄淩雖在玩笑,眸底卻是極寒的——真要論起來,玄淩的弓馬騎射是比不得玄清的,玄淩不是不知道,玄清故意示弱雖是自保,卻韜光養晦太過反而像是存心膈應人了。

此後玉嬈擲箭射柳、玄汾射落碧玉鳳釵,更像是郎情妾意的玩鬧,連岐山王玄洵都忍不住要調侃幾句,到底玄淩知曉輕重,沉吟笑道:“射中了宮女的東西要賞他做侍妾也罷了,若射中了四小姐的鳳釵,豈非四小姐也要賜予老九了。”他看甄嬛一眼,溫情道,“不妥不妥,回去嬛嬛必得跟朕治氣。若真是有緣,也合該朕正式下旨賜婚,才名正言順呢。”

這話玉嬈並未聽見,其餘人權作笑談。玄淩鮮少在諸王面前這樣親暱和她說話,甄嬛眼角餘光看見玄清眸中的黯然,愈發覺得可笑,遂以團扇掩了半邊面孔,沖玄淩含笑低聲道:“小妹是瘋魔了呢,哪有女兒家這樣爭強好勝的,皇上這個做姐夫的還由著她,可不知日後我那妹婿能不能嬌慣著她了。”

話音甫落,玄汾已穩穩持了玉鳳回來。玉嬈髻上玉鳳被摘去,她發髻鬆散,卻也不惱,悠然折下臺邊一枝花苞瑩白的廣玉蘭做釵綰好長發,只是淡淡含笑。徐昭容近前一瞧,不覺舉扇笑道:“王爺好巧的心思,四小姐也是好巧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