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

車開到小區樓下的時候，好好依然沒醒，董宇寬輕手輕腳地將好好抱回了家。

剛一進門發現金津已經回來了，但很明顯她的狀態不是很好，雙眼紅腫，神情疲憊，與出門時的她判若兩人，一看就是剛剛哭過的樣子。金津簡單地和董宇寬打了招呼，董宇寬也點頭示意，然後小心翼翼地將好好抱進了臥室，唯恐擾了小公主的美夢。

“護花使者任務已完成，那我先回去了。”董宇寬知道這種氣氛下他不宜多留，於是識時務地主動提出離開。

“真是謝謝你啊，今天一定很累吧。”金津儘量掩飾著自己的低落情緒，感激地看著董宇寬。

董宇寬搖搖頭，說：“一點兒都不累，你女兒又乖又可愛，不知道有多好帶。我要謝謝你才是，讓我和小如有了這麼特別的一天。”

我把董宇寬的書包遞給他，囑咐著：“開車路上注意安全。”

董宇寬衝我點點頭，眼神裡充滿了留戀，我對他笑笑，同款不捨地目送他離開。

“津，你和孟遠談的怎麼樣？”董宇寬剛一走，我便主動詢問金津，但其實看她的狀態也不難猜出個大概。

金津頹然地坐在沙發上，有氣無力地說：“失敗了……沒想到孟遠會這麼固執，絲毫不念舊情，也不顧及好好，他還是執意選擇離婚，我發現男人的心真狠啊，想走的時候一刻也不願等。孟遠說我這麼逃避下去也沒有用，他已經決定要和那個女人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很快還要結婚，共同撫養他們的孩子，可笑吧，那個女人到底給他灌了什麼迷魂藥？難道好好就不是他的孩子嗎？還有，他告訴我可以帶著好好回家裡去住了，因為他已經把他的東西都搬出去了，不會再回來了。”金津說著，眼淚又湧了出來。

我拿起紙巾遞給她，事已至此，好像什麼安慰都顯得蒼白：“看來孟遠這次是下定決心要離婚了，既然這樣，真的沒有必要強留了。津，讓他去吧，你也該開始你的新生活了。”

金津邊擦眼淚邊問我：“什麼是新生活？怎麼才能開始？我都不敢想象，離婚之後就只有我和好好兩個人生活了。以前即使孟遠很忙，早出晚歸，可是我起碼知道家裡有這個人的存在，還是會覺得心裡踏實，現在卻什麼都沒有了，我怎麼面對那麼大的房子突然變得冷清，怎麼跟好好交待我弄丟了她的爸爸……”

“我知道一定會很難，但是你必須打起精神來，因為你不是一個人，你還要照顧好好，你的情緒會直接影響她的成長。我承認我確實不可能完全對你的處境感同身受，刀子沒有紮在我的身上，我就沒資格說有多痛或者多懂，但是我曾經也經歷過暗無天日、看不見未來的日子，那種痛苦和絕望我還是深有體會的。說實話，除了強迫自己堅強起來，熬著時間，此外真的沒有什麼好辦法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不管好壞，一切終將過去，並且遠去。”我儘可能地開解她，可是我知道“說起來”和“做得到”之間隔著一光年的距離。

金津依舊嘆著氣說：“我明白你說的，也願意相信你說的，但是真的去面對的時候還是好難，可能是我自己太無能了吧。說實話，之前我還心存幻想能挽回這段婚姻，但今天看到孟遠那麼堅定和絕情，我的心真的死了大半。你說得對，就算是為了好好，我也必須撐下去，我不能讓她失去爸爸，還守著一個不爭氣的媽媽，如果我再有什麼問題，好好的天就徹底塌了。”

“說這些可能不太合時宜，我其實挺羨慕好好的，不管怎麼樣，還有你這麼好的媽媽，即使爸爸以後不能經常在身邊了，但終歸還有那麼個人愛著自己；即使不愛自己，但他依然鮮活地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不是嗎？津，我小時候就覺得，幸福或者不幸福都是比較級，如果你經歷了什麼痛苦，就想想更痛苦的那些人或者事，自己永遠都不是最慘的那個。世界之大，無悲不有，如果別人可以熬過來，我們也一定可以。”我想起了自己童年的那些經歷，其實很多時候不是我選擇堅強，而是除了堅強之外沒有別的選擇。

金津用同情憐憫的眼神看了看我說：“小如，我這些痛苦確實跟你那些比不了，我不過是失去了一個男人而已，可你當時卻是同時失去父母，連生存下去都成問題……我一想到那時的你也沒比好好大多少，我就特別心痛……小如，你真棒，還能心態這麼陽光和健康，我在想，如果換做我是你，當年是不是早就自殺了？”

我笑笑，幫她回答：“你不會自殺的，自殺才是需要勇氣的事，如果連死都不怕，為什麼還要怕活呢？反正人遲早都會死，哪怕就當是借了條命活下去試試也好。”

“嗯，我一個三十歲的人，卻不如當年六歲的你，我也想向你學習。”金津擦乾眼淚，擺出一副奮發圖強的表情。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有些事情真的是需要時間的，別對自己太苛刻。”我像大姐姐一樣拍了拍她的肩膀。

金津點點頭，繼續說：“我也在你這住很久了，給你和董宇寬都添了太多麻煩。既然孟遠已經絕情到這個地步，我也沒什麼好期待的了。我打算明天帶好好回家，雖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頂住，但該面對的總要去面對。”

“好，不管怎樣，你記住，別把自己逼得太緊，你有權利崩潰，也可以隨時再回來。”我看著她的眼睛，認真地說。

第二天一早，金津真的帶著好好回去了。我送她們母女到樓下，看著她們上車，直到車子消失在街角，突然有些不捨和擔心。房間裡恢復了之前的空蕩蕩，那個小小的可愛身影也不再到處晃。可是人生就是這樣，總要各歸其位，每個人都各有各的生活，也各有各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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