腕上的機械表提醒著蘇允恆,他已經在車上空坐一個多鐘頭。

黑眸掃向手機螢幕上的定位追蹤,他停頓一下,隨後抬眼望向前方不遠處的豪墅。

壓下心頭那份矛盾複雜的情感,蘇允恆重新發動引擎,循從來時路返家。

家。

不是現在住的那棟信義區豪宅,而是過去他與母親相依為命的小公寓。為了證明與父親在一起是出於相愛,母親拒絕了父親為他們安排的豪廈,選擇居住在小社群的老舊公寓。

除去他的學費與基本生活費以外,母親從不向父親伸手要錢,他的少年時光有一大半是在打工中度過。

母親善於手工藝,尤其擅長各種織染與金工手藝,偶爾在自家開課教學。在外人看來,他們是自食其力的單親家庭,樂觀向上,安於平淡,這樣的日子原本可以很好過的,至少在精神上是富足的。

然而,蘇盈盈不厭其煩的出現在他們面前,用盡各種方式,破壞他們僅有的平靜。

她讓人在社群公告欄張貼傳單,在內文中將母親塑造成一個專門破壞別人家庭的狐貍精,讓母親遭受鄰居非議,不得不一再搬遷,最遠甚至南下躲去中部一個濱海小鎮。

但最終母親還是挨不住父親的軟硬兼施,帶著他遷回臺北,並在這間小公寓落腳。

即便如此,蘇盈盈依然不肯放過他們。

父親明知道他的寶貝女兒一再找他們母子麻煩,可為了不挑起家庭紛爭,再加上自覺有愧於家庭,因此總是睜隻眼閉隻眼,放任蘇盈盈私下對付他們。

再加上母親認為,不論是身分或立場,他們都站不住腳,是對不起蘇盈盈和歐宛琪的那一方,即便受到莫大的羞辱,她也從不向父親吭聲,選擇默默吞忍。

十多年的灰色歲月,兩母子挨著挨著,也就這麼過去了。

不久前,他們才從這間老舊的四樓公寓,搬進信義區的百坪豪宅。公寓裡的私人用品都還在,彷佛主人從未離開過。

推開門,蘇允恆步入自己的房間,看著那面貼著汽車海報,油漆斑駁的牆,再望向那一架硬邦邦的沙發床。

他在床邊落坐,那一身價格不斐的穿著,與周遭景色顯得沖突且突兀。

砰!

記憶中的那扇門被撞開,喚醒了回憶。

那年,二十五歲的蘇盈盈,霍地出現在房門口,手邊甩著名牌包,明豔動人的嬌容覆著墨鏡,一襲雪白大衣,一雙過膝深褐色長靴,時尚搶眼,彷佛剛下時裝伸展臺的名模。

二十三歲的他,一件洗得領口微卷的黑色t恤,右膝破洞的單寧長褲,過長的發披散下來,半掩去那雙承襲自母親的美麗黑眸。

他就坐在與此時相同的位置,嘴裡叼著煙,手裡握著把吉他,指尖捏著撥片,輕輕撥動旋律。

他漫不經心的抬眸掃去,對於毫無預警出現在自己房中的蘇盈盈,並無一絲驚訝或意外。

「雜種。」蘇盈盈開口便是極其鄙夷的稱呼。

撥片漸緩,大手按住四根琴絃,他望著她,面無表情,目光透著麻木。

「你們這對母子都沒有羞恥心嗎?」

他靜靜看著她撒潑,平靜得好似局外人在看戲。

得不到任何回應,蘇盈盈面色浮現窘怒,嬌斥:「別以為你會念書就了不起,臺大又怎樣?別以為這樣我爸就會對你另眼相看!」

淡淡睨了硬要找茬的她一眼,他掩下雙眸,繼續撥動指尖的撥片,彈奏了一小音節。

察覺自己的存在完全被漠視,走到哪兒都是焦點人物的蘇盈盈,哪裡忍得下這口氣,當場氣炸了。

她怒氣沖沖的小碎步沖上前,一把搶下他嘴邊的煙,想將煙往床墊一撚,怎料,這一搶,非但沒能耍狠,反而讓煙灰燙著了手背。

「呀!」她尖叫出聲,立刻扔開那截短煙。

蘇允恆臉色微變,隨即放下吉他站起身,一把抓住她被燙著的那隻手。

「燙到哪裡?」

「這裡!痛死了」嬌生慣養的蘇盈盈,受了疼、受了委屈便要討拍,下意識嬌聲嚷嚷著。

蘇允恆一手拉住她,另一手抄起一側書桌上的礦泉水,以嘴旋開瓶蓋便往她手背上泛紅的那一小點沖去。

冰涼的水,沖在餘留燙痛的面板上,蘇盈盈心疼地瞅著自己白嫩纖細的手,墨鏡下的眼眶微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