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獨秀並未順著他的臺階下,反而十分討嫌地笑道,“反正待約定達成之後,與我一生作伴黃泉為友之人,又不是你。”

慕容情微微皺了眉,默默自忖,就是我呢……如果是我的話,你還這麼說嗎?

他幾乎有一種沖動,想把這句話問出聲來。只要說出來,無論香獨秀是驚是怒哪怕是要動手出氣,自己都得以從這段時日的煎熬中解脫。

更何況慕容情一廂情願地相信情況並不會壞到那種地步,他覺得香獨秀不會真的因此與他翻桌割席,也許只是會稍稍地氣一陣子,過了之後,他們還可以做朋友。

那些日日夜夜,應也不僅僅是一場蹉跎。

在隔絕了傾城姬的這些日子,他與香獨秀品茶論酒,消磨時光。香獨秀遠遠不是個情場高手,不懂得欲擒故縱,不懂得暗度陳倉,只會每天把自己打扮得英俊瀟灑香噴噴,端著一副有品位有氣質的貴公子架勢,有聊無聊地和慕容情套套近乎。

散盡千金,唯命是從。我這麼好,你能不喜歡我?

香獨秀確實也為他做了很多事情,慕容情看在眼裡,卻並無表示,反而故意對他時時刁難。香獨秀不以為意,受了冷言,卻總是很無辜很真誠地問,“慕容館主,究竟怎樣才能讓你高興呢?”

每當他這麼問的時候,慕容情也不由忘卻了他們是為了一個本不存在的人而走到一起。

富長貴見慕容情良久無言,怕他下不了臺,急忙上前拉著香獨秀打圓場,“香公子,你不要再氣館主了啊。”

香獨秀奇怪地說:“氣他?我哪有啊。”

太君治在一邊尷尬了很久,一直不知如何自處,看這局面已然僵成這樣也就仗著是香獨秀的舊識,勸了一句:“香樓主,人都有想自己靜一靜的時候,對錯不論,你身為館主友人體諒一下也是好的。”

“我這個人向來善解人意,寬容大度,為善不為人知。”香獨秀完全沒發現太君治和富長貴瞬間瀕臨崩壞的臉色,繼續說, “院主,事情你也看到了,並非是我無理取鬧,讓我一見阿多霓,他便得清淨。何況現在你和富掌櫃都在,不是私會,我也不破約定。”

慕容情也下了決心,這誤會就如他們之間隔著的薄薄一層門紙,真捅破了又能如何,死不了人的。最壞不過是……

他的手放到門樞上,想到這裡,勇氣卻一分一分地消下去。

最壞的情況,不過是……香獨秀一怒之下離館而去,永不回還……

太君治很無語地看著香獨秀,就算是他這個才剛踏進薄情館的人也大致猜到是怎麼回事了,那香獨秀他是故意的啊還是裝傻啊還是消遣慕容情啊。

不過轉念又說服自己,香樓主真性真情,大智若愚,就是這麼奇葩,就是這麼超脫常理之外也不為怪。

於是,他又僭越地向著房內說了一句,“慕容館主,我今日到此遇到這事情也是機緣巧合吧,有句話館主可否恕我冒昧以告。”

“我與香樓主同出集境,又共事多年,深知其為人。館主對他有些顧慮其實不必。”太君治覺得自己這句話只怕也是唬爛,世界上絕對無人能深知香獨秀為人,但是他接下來的話卻不是唬爛,“不久之前,因妖塔之禍天機院邀香樓主出手,在集境生死存亡之時,香樓主卻說那夜是他等待了十年的雅谷幽蘭盛開之時,於是集境差點毀於一旦。香樓主此人,十年之期不過轉瞬,全境存亡不過等閑。由此,館主你還認為能夠用時間或者壓力逼他放手嗎?我今日前來,也是因佛獄之禍而求助香樓主。他回答我說,花期過了還有來年,人錯過了,卻是一生遺憾。”

其實不用太君治說,這一點慕容情也已經知道,自己不能。

“我說這些,館主也許聽得反而覺得困擾,但我真正想說的意思乃是對於香樓主,可聽其言,觀其行,信其真,卻是不可以常理推斷其想法與做法的。”太君治把話說得更明白一些,“我們的常識不是他的常識,我們在意的東西他未必在意。我們寢食不安整天想著‘如何是好’天大的事情,於他不過一場浮雲而已。館主,我這麼說,你能明白嗎?”

門後無言。

太君治最後說,“雖然集境之人談及香樓主無不嘔血數升,然而,我公道地說一句,香獨秀此人,從未令任何人失望過。”

太君治一席話說得慕容情哭笑不得。

用簡單的語言翻譯過來差不多是這麼一個意思:館主你好,我是太君治,是香獨秀的老領導。我可以證明香獨秀這人挺不錯的。而且他這個人滿腦子都是浮雲,你是男是女說不定他壓根就不在乎。而且他現在也認定了你,要不你就嫁了吧。

慕容情站在自己的房間裡,彷彿是感到了近似四面楚歌般的絕望,又是霸王又是姬,情兮,情兮,奈若何?

香獨秀其實沒有聽懂太君治的任何一句話,他所聽到的只是他人針對他發出的一如既往的溢美之詞而已。然而,此時他忽然聽到門樞響動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