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鏡似臨宮闕之上,雕欄畫棟,玉宇瓊樓,都蒙上一層如煙如霧的清輝。雙成休迅飛鳧,避開所有崗哨,輕盈地落到鬼車的房門前。

她伸手輕輕推門,紫檀槅扇門在夜晚裡發出一聲輕響。這聲音聽得她一驚,再不敢動作,化作嫋嫋青煙,從細縫中潛身進去。

青色的煙,像飛鳥的落羽,又似夜間的薄霧,繚繞在鬼車的華帳牙床周圍。

月光沉積在深陷腳踝的地毯上,如積水般澄澈空明,這樣靜謐的夜裡,響起少女的一聲幽幽嘆息,足以使任何人意亂神往。

煙霧在鬼車床榻邊盤旋而上,顯露出美人的身影。她已經十四歲了,稱得上是個大姑娘。晨間的青衫已換作藕色紗裙,烏黑的秀發只鬆鬆綰了個髻,發飾全無,墜在雪白的脖頸上,幾縷青絲在垂在耳垂旁,小巧的珍珠耳環若隱若現。

她垂下頭,細細打量鬼車,鬼車雖雙目緊閉,昏迷不醒,可由於雙成之助,法力雖不能恢複,但氣色已好了許多,早已恢複昔日的明豔動人,風姿綽約。而雙成正當妙齡,卻是雪膚花貌,端麗秀雅。二人相對,竟有珠玉交輝,百花爭豔之感。

雙成輕輕拿過她的手,開始替她把脈,她微涼的手指剛剛按上鬼車的手腕。她就像有所察覺一般,突然緊緊握住雙成的手,一開口,聲音含糊卻帶著哭腔:“大師,大師,成郎,成郎……”

董雙成嚇得魂飛魄散,下意識就開始掙脫。越是掙紮,鬼車就抓得越緊,雙成又不敢用力,怕再傷了她,一時竟然脫不了身,額頭沁出細密的汗珠。

鬼車就像抓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她明明還在睡夢之中,眼淚卻汩汩直下。她哭道:“求你別走,別離開我……”

聲音之哀婉,姿態之卑微,聽得雙成一顫。她眼角滑落一絲晶瑩,一開口已是大師平和的聲音,她低低道:“好,貧僧不走,你安心睡吧,聽話,睡吧。睡醒了,貧僧就回到你身邊了……”

鬼車分明是聽見了,她甜蜜地應了一聲,又沉沉睡去。雙成小心翼翼地拿下她的手,她自己的皓腕已是一片紅腫。她輕嘆一聲,若是能讓她忘記大師,別說把手腕捏腫,就是砍下來她也樂意啊。

她緩緩起身,剛剛轉過頭,就看到陸壓正斜倚著門,定定地看著她不知多久,一雙眼睛璨璨如寶石,在無邊月色裡發出閃閃幽光。

他冷笑一聲,不見他如何動作就已到了雙成身旁,一眼就看到了她通紅的手腕。他等了她一夜,這一回來,居然先到鬼車房中,那死女人把她的手掐成這樣居然連哼都不哼一聲,還溫柔地哄她睡覺。

他跟她住了四年,她什麼時候這麼對過他啊,一到睡覺的點兒就打了個哈切讓他快滾,這種差別待遇,這特麼還忍得住就不是個男人了!

他立刻就要開口,卻被雙成緊緊捂住嘴,她瞪了他一眼,全無對待鬼車的似水柔情,低斥道:“出去再說!”

雙成一手按住陸壓的嘴,一手緊緊牽著他,閃身出了鬼車的寢宮,隨意找了間空房進去。

“呼……”雙成舒了口氣,可算把這小子制住了,沒讓他不管不顧大發脾氣,不過,他今兒怎麼這麼乖,讓他走就走。

她正想著,細嫩的手心突然被他輕輕咬了一口。雙成趕忙松開手,不敢置信地看著他。陸壓不知為何怒氣早已消弭殆盡,他挑挑眉,得意一笑,卻見雙成使勁拿帕子擦手,嫌棄道:“你髒不髒,口水啊。”

這一下又捅了馬蜂窩了。十太子一步一步把地都踩出一個腳印,坐在石桌旁,重重一拍,堅硬無比的大理石桌都被他拍出蛛網般的裂縫。他渾身上下只傳達出一個訊號,那就是我很生氣,不來哄我你就死定了。

雙成渾然不覺,她坐在他身邊,忽然就想起了另一群紅顏知己,她急急道:“那群女鬼呢,她們在哪兒,沒事吧?”

陸壓已經被氣樂了:“沒事,當然沒事,有你這種風流倜儻,仗義多情的高僧關切,她們當然好得很。”

“沒事就好。”雙成長籲一口氣,絲毫不在意他話裡話外的諷刺。這一放鬆下來,她這才發現房中一片漆黑,正打算燃起燭火,就見陸壓胸口有柔光溢散出來。

她一愣,問道:“你懷著揣著什麼,怎麼在發光呢?”

陸壓聞言忙捂著胸口道:“關你什麼事,又不是送你的珠花!”

這話說得,雙成撲哧一笑,陸壓則是懊惱不已。

她笑聲清越,如鳴箏漱泉一般,聽得陸壓越發煩悶,自覺每每遇到她就無計可施,平白矮她一頭一樣。他正要發火時,重振自己的威風,就聽雙成輕輕道:“原來是送我的,你大半夜地不睡覺,就是為了把這個給我嗎?”

“自作多情!”這下,重振威風的心也沒了,陸壓起身逃也似得就要推門出去,“附禺、祁山盡入我彀中,我明明是歡喜地睡不著。”

雙成聞言又想起今日的屍橫遍野,血流成河,胃裡又是一陣翻滾。她剛剛幹嘔幾聲,陸壓就旋身回來,半跪在她身邊,急急問道:“你怎麼了?”

雙成搖搖頭,苦笑一聲:“我沒事……”

陸壓還待追問,雙成不願他再就此糾纏,於是伸手探入他懷中,輕輕巧巧就把珠花取將出來。沒有衣衫隔擋,它瑩澈皎潔的光輝將整間屋子都照得透亮,自然也映出雙成的冰肌玉骨,陸壓的豐神軒昂。

自從雙成知道他的心意,平日舉止之間就多有避諱,此時四目相對,氣息相近,兩個人都愣住了。

又是那種眼光,整個人都要被他盯化了,雙成抬腳就是一下,立刻把他踹翻在地。

陸壓看著自己錦衣上的鞋印,又是火冒三丈,他一躍而起,大步上前來:“你耍詐!珠花還我,這不是給你的。”

雙成側身一閃,就讓他抓了個空:“那是給誰的,哦~~~我知道了,定是你扮女裝時自己戴,對不對?”

“胡說八道! 我堂堂七尺男兒……”陸壓一個翻身過來,伸手就是一抓,雙成忙把珠花往空中一拋,就這麼一拋,某人剛剛穿好的珍珠又落了一地。

雙成目瞪口呆,看著叮叮咚咚散落一地的明珠,對上陸壓灰敗的臉色,忙道歉道:“對不起,我、我現在就幫你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