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老家自己過,”解同和也只好順著這個話題回答,“都習慣了,每年除夕都有事,沒什麼的。”

“我也一樣,都自己過。”師霽說,“都差不多。”

他沒家了,解同和有,但卻也和沒家差不多,都是這樣的境地,同病相憐,在這樣的處境裡還願意拉別人一把,是工作,可也許,心裡也是需要一點情懷的。既然都是如此,那麼,大概別的事也就不用計較那麼多。

師霽的話沒有明說,意思卻是門裡門外都明白,胡悅心裡說不出的難過,有些是為他,也有些為自己,她好像分成了兩半,一半柔軟得不得了,滿懷對師霽的憐愛,還有一半卻好像是浮在半空中,仍做著冷靜的觀察。

“吃飯了。”她加重了腳步,今晚第二次說這樣的話,“煙掐了,都進來吧——”

“怎麼,案子還有反複嗎?”

吃飯的時候,已經快到12點了,關東煮剩下得不多,胡悅全都買來,其實有一些久煮已經失去味道,不再可口,便利店的飯團,也無非就是那個味兒,不過在胡悅和師霽,工作日吃過太多這樣的便餐了,手術多的日子,外賣叫來都涼了,能吃上口熱乎的已經挺幸福,只有解同和好像不太適應,一邊吃飯一邊看手機,眉頭越皺越緊、越吃越慢。胡悅忍不住問,“我還以為人都死了,不然你這個組長也過不來啊。”

“我不是組長,我是協調人。”解同和心不在焉地糾正了一句,“不過現在組長也不管用了,爆炸以後現場必須由專人勘探……這絕對是有預謀的引爆,先炸後燒,到處都放著引燃物,屋裡到底有幾個人都不清楚——人肯定是有的,找到燒黑的屍塊,但是……”

都燒黑了,而且先被炸碎,到底有幾個人、都是誰,這確實是難題,胡悅皺起眉,“dna?”

“dna檢測也要條件的,這樣燒,都燒熟了啊快。”解同和先說了一句,又嘆口氣,“也不止這些,還有醫療費的問題……”

他像是難以啟齒——這個老油子和他們接觸了這麼多次,第一次有這樣拉不下臉來求人的時候,胡悅奇道,“這不都公費嗎?你們這個公傷不可能出問題的吧。”

“是s市這邊編制的,當然不可能出問題,我們這邊工資福利都是過硬的,但他是異地辦案。”解同和講,“這就要看他的領導了……唉,現在還不好說,燒傷應該是沒問題,但是……”

估計有些事情,解同和也不便多透露,他含糊了一陣子,終於求出口,“我知道你們是會先出修複方案的——師霽,這個修複方案,能不能請你,和之前那個做硫酸燒傷修複的李小姐一樣——不是完全一樣,就是——做得稍微便宜一點?”

這也難怪他不願意開口了,解同和是聽她吐槽過的,李小姐那個案例,看似是做得皆大歡喜,但其中胡悅花了很多時間去打通關節,申請慈善援助,包括院內也給了很多優惠,這才能用一個病人家屬幾乎沒有負擔的價格,做下來整套手術。想給張警官做一個這樣的方案,師霽要花的可就不是時間了,實打實還有人情在裡面。解同和是有良心的,他今晚已經很麻煩師霽,再開口,面子上真的過不去。

但他也真的慌了,今晚真的失常——如果他和師霽沒有交流過李小姐案子的話,是不應該知道這裡面到底花了多少功夫的,這是他今晚第二次露出破綻了,胡悅心中暗叫不妙,很想踢解同和一腳,但又沒有環境,坐在那裡後脖頸發毛,只覺得師霽每一道掃來的眼神裡都藏著刀。她什麼都做不了,只能強裝著沒事。

“這件事……”師霽好像也在考慮,他意味深長地看了胡悅一眼,“其實,都是要由胡悅去跑的。”

解同和好在沒有完全失掉理智,他要是一聽說胡悅負責就放下心,那真是豬都要看出不對了,現在馬上掉頭來求胡悅,“胡醫生、胡小姐、悅悅——”

胡悅讓他演一下,剛要說話,那邊護士又叫人,“張海明的同事來一下,還有那個師主任,我們主任叫你也來。”

解同和心裡有事,吃得慢,兩個醫生是都吃完了,他手裡還捧著關東煮的盒子,後來的那位同事有眼色,更好就和師霽一起過去了,解同和把握機會,低聲問胡悅,“怎麼樣?——我最近手機被收了,也沒法打聽,那邊現在好像很重視這個案子!”

他要打聽訊息,其實和師霽一樣,更多的還是藉助a市那邊的老關系,專案組內部是漏不出多少風的,胡悅也沒指望什麼,一看解同和就知道,這是另有大案子,與世隔絕查案去了,本來,劉宇被抓,在他心裡,本案已破,也就只剩細枝末節沒處理,確實不會那麼上心。

“沒那麼簡單……有機會再說。”她低聲說,見師霽已走回來,就不再提,“張警官的事,我只能說盡力幫你,但你們局裡最好也有些錢要墊付一下的,現在是過年,慈善機構根本沒人上班,他要治燒傷,花費很大,醫藥費不跟上,耽誤了治療,說不定又要有生命危險。”

這話是正理,師霽點點頭,叫胡悅,“情況穩定了,現在要縫合面部,他們叫我進去——現在就可以開始設計修複手術了,你也一起來。解警官,你可以開始協調獻血了,說不定馬上就要用,那個電話記得打。”

解同和三口兩口嚥下飯團,站起來說,“我這就去安排。”

“還有。”師霽今晚好像是救世主,什麼事都要他來想辦法,這個人平時總是一副冷眼旁觀的樣子,一旦遇到事情,沉穩得簡直判若兩人,彷彿什麼事都能依靠他,“你說現場的dna痕跡——確實,如果按你們平時的技術手段,這樣的現場是很難提取出什麼有價值的殘留了,但是美國那邊已經出現了新的dna培養技術,半年前發的論文,年前我和dna檢測那邊的袁主任聊天,他們已經談好了,準備年後正式引進註冊這項技術,派去美國那邊學習的人也回來了。這項新技術,可以大範圍地檢測樣本記憶體活的dna片段,而且對證據破壞度較小——”

話說到這裡,解同和怎麼不知道該如何去做?袁主任本來也是他的熟人,就像是師霽一樣,都是多次和公安配合破案的老交情了,他一下站起身,“這就……算了,這個電話我明早打。”

這訊息,也一樣讓胡悅激動不已,但她還能藏得住,也必須藏得住,她特意慢了半拍才站起來,在解同和身側觀察著師霽的表情,師霽向她投來一瞥,她做了個疑問的表情,像是在懷疑他今晚怎麼忽然這麼熱心。

他對她笑了一下,倒是沒有回擊,“走了,進去以後,多學著點,這是很難得的現場教學機會。”

談到躺在床上的傷員,他又用到了這種專業的冷酷口吻——平時的那個師霽,終於像是又回來了一些,這倒讓她安心多了。她跟著師霽一起進了更衣間,想要抽空發個微信,想想又算了——別人應該都在過年吧,還是不打擾了。

“想什麼呢?”

這個微信,想發而沒發,她便總是惦記,師霽可能也看出了點什麼,洗手的時候,便問她。

“我在想……差不多快到十二點了吧。”胡悅仔細地套著手套:他們不用做手術,只是去看片子再給點建議,無菌等級沒那麼高,刷手就不用那麼仔細了。

“是差不多了。”師霽看了看鐘,她也跟著看過去:十一點五十了。“然後呢?”

“想著該發拜年微信了……”胡悅說,她望著近在咫尺的臉,和他似乎什麼也不知曉的樣子,忽然間有點說不出的激動,太多情緒和盤算湧過來,她處理不了,反而成了一片空白,這一刻,她什麼都沒有想,只有一種極大的僥幸感環繞著她,讓她稍微有些發著抖地往前靠了一下——

輕輕地親了一下師霽,她對著他笑了起來,眼眶有一點潤濕,“新年快樂呀,老師。”

他吃驚地想要摸唇,但又很快止住——已經戴上手套,手就是無菌區了,多少年養成的習慣,已成本能。師霽定睛看了她一會,也笑了起來。

他的笑一樣有那麼一點兒複雜,但一如既往,情緒的流露快得讓人無從捕捉,倒是聲音要比平時溫柔了很多,充滿了節日限定、特別款待的味道,好像這共度新年的一刻,對他們來說意義如此重大,值得他如此的珍惜。

“好啊。”他說,仍在笑著,這個笑,這句話,如果換了駱總甚至乃至別人來,恐怕都要醉死在裡面。

“——新年快樂啊,小師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