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表象與真實(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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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安排手術的話,大概要安排到什麼時候?”
“你一定要師主任做的話,最早也要兩個月以後了。”
“沒辦法更快?”
“沒辦法的,你等不及,別人也一樣等不及的,不可能加班給你做,第一,這個口子開了,以後別人肯定也要加班做,第二,師主任一天能做的手術就這幾臺,做多了活沒那麼好,出來效果,你可能也不會滿意。”
在整形這裡做久了,心腸會漸漸硬起來,有些事情,不是醫生不想幫忙,而是醫療資源確實有限,醫生並不是機器人,不可能24小時做手術,二是人的同情心終究是有限,整形美容是自我提升型的手術,暫且還屬於非必需品,拖著不做也確實死不了人。能做到不過度推銷,已經算是業界良心,想要更多的特權,那就得用錢來換了。
“不想等的話,師主任在他自己開的j&039;s那邊,還是有號可以掛的,大概只用等一週就好,那邊的客人時間不好定,經常會有cance39;s那邊掛號的話,費用會比在十六院貴很多……”胡悅看了文小姐一眼,“要不,你還是等等吧,平時戴個口罩,別人也不會太注意的。”
說起來,文小姐和朱小姐,遭遇彷彿,但境遇卻差得多了。一樣是動鼻子手術出的問題,朱小姐時機湊得好,一被打就來就診,師霽有時間,鼻子也歪得快,馬上就做了二次修複手術。文小姐就不一樣了,自己不注意,後續出現感染,想手術都沒辦法,鼻子腫得老大一個,又發高燒,她的鼻子不是一下歪掉的,等燒退了又過了一段時間,不對勁,角度歪掉了,過來拍了片子,是軟骨的問題,當時墊進去的軟骨,預計肯定要吸收一部分的,但沒想到,也許是受高燒影響,吸收並不均衡,左側還有嚴重的鈣化現象,鼻尖也因此開始歪斜。
凡是手術,肯定都有風險,這些可能的後續反應——甚至不能叫做後遺症,因為於人體健康其實無害——是誰也不能保證的,都在手術風險告知書中一一寫明,文小姐要打官司不可能贏,醫鬧也不是人人都能做的,她還要指望十六院為她做修複手術,態度不可能強硬,只能哽咽央求,“胡醫生,要去那家醫院,太貴了——我實在沒有錢了!”
一開始做下巴,花費不多,大概也就一兩萬,現在的白領,要拿出這筆錢還是較輕松的,後來做鼻子,也還好,等到感染的時候就有點吃力了,不僅是因為住院的醫療費,也因為頻繁請假,工作肯定受影響,而且文小姐自己也沒有上班的心情,胡悅和她說別人不會在意,這話不假,別人可能的確不在意,但文小姐不可能不在乎,這要是不在乎,當時也就不會來做手術了。本來好好的小姑娘,鼻子歪了以後以淚洗面,視出門為畏途,“我想等鼻子修複好了再找工作——修複手術比第一次做還貴——”
“你要找師主任做,肯定是貴一些的。”胡悅沒有辦法,她幫過的人太多了,已不得不學會拒絕,否則,工作將無從開展下去。“要麼就休息兩個月,要麼就和家裡商量一下,看看是不是多花錢吧,或者,我給你介紹幾個醫生,也一樣都是很厲害的。”
哪一條路,文小姐都不願接受,她的眼淚又流下來,只是畫面並不楚楚可憐,而是因為歪斜的鼻頭而顯得詭異,“胡醫生,我為什麼這麼倒黴呀。”
萬萬沒想到,只是輕視術後醫囑,化妝出門,悶了個痘摳了一下,就摳出了現在的窘況,不想上班辭了職,想要湊足醫療費又非得上班不可,可這個面孔怎麼求職?朱小姐和文小姐,運氣大概都不怎麼好,可底子不同,命就不一樣,朱小姐抵禦風險的能力要比文小姐高得多了,至少這個修複手術的醫療費她是湊得出來的,就差一口氣,現在一個直上青雲,一個陷入泥沼,除了哭,想不到別的辦法,也實在是想哭,她心裡是真的冤枉。
“唉,你和家裡人商量一下吧,就算是兩個月以後在十六院做,醫療費也還是要備足的,不然,要是再出點什麼狀況……”
胡悅在南小姐以後,特別注意和這種術後出狀況的病人交流的分寸,當時南小姐也是這樣哭哭啼啼,看著人畜無害,誰都想不到之後會帶人來鬧一場,她自保地提醒,“千萬不能因為貪圖便宜就去找小醫院,這個做得不好,神仙都救不了你,而且師主任是不收被小醫院做壞的修複的。”
文小姐膽子比南小姐還小,哭著點頭應下,起身要出門,又有點忍不住,回身哭著問,“胡醫生,為什麼是我呀?”
胡悅心裡嘆口氣,想回答她:因為你是這樣的性格呀。
做整形醫生,手裡的專案就這幾種,不是做鼻子就是做眼睛,臉上也只有五個器官可以做文章,看起來,好像經手的患者,在這一瞬間都做了類似的人生選擇,但其實,人不同,路就不同,胡悅最近漸漸發覺,人的命運,大概只有十分之一源自巧合,剩下的90,全看本人的選擇,看似是命運的安排,但細究之下,其實還是選擇鑄就人生的道路,又哪有那麼多為什麼?——如果朱小姐是文小姐這個條件,未必就會選擇去做手術,手裡的錢,該走的路,想做的事,她也都會安排得妥妥當當,文小姐的窘境,不在於她術後倒黴感染,而是在於她大概是沒有看懂,自己到底想要什麼,走的這條路,又承擔了多少風險。
只是,想想她的初心,卻又不忍苛責,胡悅只好說,“比起哭,我建議你還是務實地想一下,現在該怎麼辦,以後的路又該怎麼走——文小姐,人想要變漂亮,其實是沒有錯的,但是,你以前沒有弄明白一件事。”
“——美,其實也是一種奢侈品,對於自己尚未擁有的那些,還是要懂得量入為出,看待得理智一點。”
也許是因為她平實懇切的語氣奏效了,也許是因為她的話裡,有什麼觸動到了文小姐,她的眼淚漸漸地停了,眨巴著雙眼,朦朧地注視著胡悅,過了半晌才說,“我,我知道了……我回去好好想想,謝、謝謝胡醫生……”
中途仍忍不住抽噎,但表情已漸漸平靜下來,胡悅想,她大概總是從牛角尖裡鑽出來了——在這之前的眼淚,大概總有一多半是覺得自己虧了,花了錢卻沒買到美,就像是倒黴買了個壞西瓜的小孩子,有點自己應該擁有的東西被偷走的感覺。
現在把美當奢侈品看待,本來就不該那麼輕易擁有,反而能理智一些——文小姐肯聽勸,那就又要比南小姐好。
大概也是因為她比以前會勸人了吧,從前那麼真誠想幫南小姐,一大車話說不到點子上,照樣攔不住她自己找事情,現在,比以前是冷漠多了,對文小姐講幾句淡話,效果倒是比從前要好得多。胡悅自己也有點感慨,不知道再過幾年,會不會變成又一個師霽,對患者,最多隻勸一句,只有這一句的溫情。
——但,終究還是有溫情的。她好像是在為師霽辯白一樣,又緊趕著在心底加了這麼一句,胡悅又有點自嘲地笑了:這算是什麼,自己和自己吵架?師霽本來對人就冷漠,這又不是冤枉,怎麼連自己心裡一點不好還不能想了一樣,這完全就是偏心了,師霽的缺點就是很明顯,這還看不到了似的。
是有一部分的她看不到,一想到師霽,湧上的不是理智的評判,而是瑣碎的念頭:這都快過元宵節,還連一起吃飯的時間都沒有,實在太忙,除夕他們都還不是一起從醫院出來的,沒辦法,她年初一也有排班,在值班室歇一會更合適。從年初七開始,手術一臺接一臺,光想就讓人很衰竭,她還要做分診,師霽是空了,正在一心寫論文,她真的忙得快吐血,連看電影的功夫都沒有。
說起來,最近有什麼好看的電影,嗯,可以找一下,還有電影院附近的好館子,師霽吃了這麼多年外食,一定懂……
談戀愛的兩個人,總想盡可能粘在一起,但醫生和警察,還有科研狗,這都是反人類的職業,就算在一間醫院共事,也沒有什麼眉目傳情的好事,胡悅也只是想想而已,送走文小姐,又回了幾條微信,將手裡的全盤事情定神想想,歇了不到三分鐘,看看候診人的姓名,就趕忙收拾好全副情懷,按下了叫號鍵。
“——宋姐。”
門一開啟,她就站起來笑著迎接:宋太太本來應該是約到j&039;s那邊的,會到十六院來,也是因為她行程安排不過來。從各方面來講,當然都要客氣點。
不過,話在嘴裡斷了,她有些吃驚,“小姑娘是——”
這本來是術前最後一次門診,也是因為中間有喪事,師霽臨時回家一週,回來就撞上期末考和過年,否則,手術早做了。小孩長得快,兩三個月過去,就怕骨骼已有變化,再門診一次,看看小姑娘的狀態,這是胡悅自己的意思,如果沒有大變化,明天就可以過來辦住院了。
“她……跟著外婆去玩了。”
這一次,宋太太沒有以前的光鮮了——衣著當然還是一絲不茍,也不能說頭發就怎麼淩亂了,但她的精氣神有了些微的改變,往昔那彷彿總是智珠在握的篤定,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隱隱的彷徨,胡悅立刻就把握住了她的心情:這一次過來,是來看小姑娘的,女兒沒帶來,按說門診已失去意義,但她人卻依舊到了這裡,那,就是想要和醫生聊聊了。
聊什麼呢?當然是聊手術,總不會在門診時間來和她聊人生,宋太太來找她,也沒有一見面就提師霽,看來,是想聽她說……胡悅的一貫態度她也知道,總是不傾向給孩子手術,那麼,宋太太自己的決心,恐怕也有幾分動搖了,等的無非就是別人婉言分析、巧妙建言,給她一個臺階下罷了。
“是不是,孩子的外婆……”她立刻就做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樣子,走過去拉著宋太太的手,兩人在辦公桌前促膝坐下,“這也難怪,這對孩子來說,畢竟是不必要遭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