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哼大概就是今早他們的全部對話了,謝芝芝在向胡悅遞過同情的眼神,胡悅報以堅強的微笑,師霽對她樹立自身光輝形象的小把戲瞭然於胸,但並不在意,他不介意維持這種兇神惡煞般的印象,這有助於他迴避掉很多不必要的人際糾纏,至於這種‘只有胡悅知道該怎麼和師主任相處’的印象,能讓她獲得多少好處——就當他寬宏大量,賞給她的好了。

他更加感到不對,是結束大查房之後,第一臺手術以前,他從大辦公室門口經過,偶然看到胡悅在吃蛋糕——她的玻璃杯裡還泡了一杯咖啡。

蛋糕好像是從外面叫的外賣,袋子還在桌上,裡頭仍隱約可見包裝,紅寶石的奶油小方——嚴重過譽的甜品,周圍還有幾個人正吃著,但這都不重要,胡悅在兩頓正餐中間從來不會吃這麼多零食,她的進食一向有規律,如果是補充精力,一般都會選擇堅果包,這種高熱量的食品,吃過早餐的話,她不可能突然買這麼多,從包裝盒來看,這已是吃的第二塊。

她沒吃早飯?

當然,這也可能是胡悅昨晚失眠,所以睡過頭,謝芝芝為了幫她遮掩,撒謊說她去吃早飯了,這解釋,合情合理,但卻不能解釋他注意到的那些細節。

胡悅如果預算要遲到會直接和他打預防針,一般情況下,買了這麼多蛋糕,也會進貢一兩個到小辦公室,她和謝芝芝交換的表情過於複雜,過於憂慮,並不是簡單地掩護遲到,有些事不對,在他身邊,有些事正在發生,他已經感覺到了,只是還不能很明確地說出來。

做完三臺手術,天色已將入暮,師霽查完晚房,沒有馬上下班,今天一天他都沒有吃到奶油小方,胡悅一下班就走了,蛋糕就塞在冰箱裡,她根本不記得拿到小辦公室——她心裡一定有事。

太平間的鬼故事,謝芝芝異常的表現,胡悅的魂不守舍,這幾件事在他腦海裡來來回回地打轉,師霽閉著眼想了一陣子,站起身直接去門診大樓。他很少來這裡,但依稀還記得,地下一層並不止太平間,好像,病案室的檔案庫也在那裡。

“誰在那裡!”

電梯剛響,已有人從太平間沖出來,是值班員工,見到是他——師霽不認識他,但他自然是認識師霽的——年輕人的情緒明顯地緩和下來,“不好意思啊,師主任,我……我膽子有點小,您是——”

“我來檔案庫有點事情。”師霽說,他打量了一下環境,心裡隱約已有答案:這是個型走廊,電梯在拐角處,檔案館和太平間各處於型的兩端。看來,太平間鬧鬼事件,完全可以有科學解釋。

“啊,檔案室那邊已經下班了吧。這邊平時很少有人來的,就是偶爾來送個資料。”入殮師熱心地說,“門都是鎖著的,沒鑰匙進不去。”

對一般員工來說,是這樣,但師霽則不同,他給保衛科打了個電話,鑰匙自然送到。“師主任,沒問題吧?您是——”

這位顯然也想到了鬧鬼的事情,師霽不動聲色,“我是進來找份資料。”

門開了,三人——入殮師也來湊熱鬧——推門而入,環顧四周,沒有任何不妥。保衛科幹事左右走走,在辦公桌上摸了一把,碾碾手指,“還算幹淨,不過這幾天應該沒人來過。”

確實如此,師霽走到十九層的架子前,遊目四顧,越走越深,這一帶應該很久沒人來了,越往裡走灰塵越重,清潔工做事也是會偷懶。不過,箱子也還算是整齊。

走到架子盡頭,才要往回走,師霽腳步一頓,視線拉回去向下:地面角落,也許是清潔工怠於打掃,形成衛生死角,他看到了一枚淺淺的腳印。

只有半個,隱約可見一個俗氣的ogo,是熱風……胡悅有一雙熱風的鞋,他記得很清楚,是因為這個牌子簡直比山寨大牌更讓人難受,她還不如直接去七浦路買那些未貼牌的鞋,她的品味確實不敢恭維……

師霽拉出箱子,看了看名簽,又翻了一下資料夾,他發現一個很有趣的事實,這個箱子裡的病歷,是由新到老這樣排列,但周圍的其餘幾個箱子,都是由老到新。

他開啟最老的資料夾,把病歷一頁一頁翻過去慢慢地看,很快的,也找到了一份很與眾不同的病歷,師霽把它拿在手裡看了很久。

十餘分鐘後,他走出檔案室,“嗯,已經找到了,是一個最近在處理的案例,我記得我們做過類似的手術……”

想到曾做過手術,電腦裡找不到病歷,就過來現場翻找,這事在以前常有,雖然不合規定,但以師霽的身份,一點特權再正常不過,兩個內勤未起絲毫疑心,師霽隨口敷衍他們,一路走一路想,坐到車裡的時候,他給駱總打了個電話。

“你下班了嗎?”

“沒有。”駱真有些吃驚,遲疑片刻,即回答,她的語氣有些小心翼翼,但又惜語如金,師霽聽得出她的試探:她怕他是想找她吃飯,所以在等他繼續問。

女人。他搖搖頭,把原本的言語調整得更直接,“胡悅已經考出了中級醫師證,你可以開始給她排班了。”

為什麼在這個時間點說?他已經下班了嗎?是不是和胡悅在一起?語氣這麼生硬,對她也未免太不尊重,她該生氣嗎?——這些想法,此時應該從駱真腦海裡逐一劃過,師霽閉著眼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她一定很想問:她的腳好了嗎?

但又不敢,甚至連承認她會向護工打探的勇氣都沒有,只要問出口,不管多輕描淡寫,都會讓她的在意曝光,讓她難堪,駱真已經沒有這種若無其事的自信了,看看,感情能把一個人變成什麼樣子?

師霽從未給過她太積極的訊號,事實上駱真也不是第一天就這樣……可憐,他知道自己的想法未免刻薄,但每一次望向駱真,都會讓他引以為戒,此時,他有些自嘲地想,“看看吧,感情能把一個人毀成什麼樣子?”

但它還是發生了,它依然會繼續往前行,就像是駱真,她不是沒掙紮過,甚至此刻,她也一定在掙紮,但到了最後,她的回答永遠都會是一個字。

“好。”

她笑了,最終還是甜甜的,把所有情緒都吞進了心裡,“我也早就想問了,中級醫師證考過,我們這裡就又多了個主治醫師的牌照——老實說,我還滿期待的呢。”

師霽知道,某程度來說,她說得是真心話,把胡悅安排到自己身邊,牢牢地看管好,這是她能做到的事,她當然早已翹首以盼。

而胡悅會不會回j&039;s呢?

他沒問她,之前,是覺得時機未至,現在則已無必要,他知道她會,她當然會。

想要得到她要的東西,她一定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