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到這裡,她暗示得是什麼還不明顯?胡悅補充得清楚一點,“這其中車禍也是要講究角度和手法的,不然真能撞死人,我去過的那個論壇,翻譯過一個國外的帖子,介紹的就是那個慕殘者設計車禍撞殘雙腿的案例,如果你們需要的話,我可以提供帖子地址。”

任家的權勢,肯定也都是長輩們混出來的,在場的可說沒一個是簡單人物,可聽到胡悅的敘述,很多人都情不自禁,露出反胃惡心的表情,任媽媽氣都喘不上來了,連聲說,“惡心!變態!這個人就應該判死刑!”

“病人家屬在哪裡?”手術室門開了,“現在把病人轉到樓上去縫合了,我們走專用電梯,你們家屬等一下自己坐電梯去12樓,去那裡辦一下手續。”

任家人及隨扈頓時鬧哄哄地湧上去,表達關心、詢問進展,任媽媽本來也要去,胡悅扯她一下,“阿姨,其實我講這些,並沒有證據,但我還是要大聲講出來,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任媽媽自己是開公司的,不是養尊處優的貴太太,略一尋思,恍然大悟,眼神往人群中的任爸爸,和他身邊的再婚妻子看去,“你是說——”

胡悅沒有挑明,只安靜地說,“腿保住了,自然是好,要是保不住,按國情,門當戶對的家庭是不好找了。那個姓達的男人,別的不說,至少對她是很好,大家也都是看在眼裡的。”

女兒總是要嫁出去用處才大,養在家裡也不是辦法,若不是她說出口,原本的反對,也許說不定就反而轉化為促成,胡悅正是看得清楚才要講出來,摧毀掉這種論調産生的土壤,但她並不想顯得自己對任家家事太過瞭解,只是點到即止,“萱萱不是個省心的孩子,她有很多舉動,荒謬、天真,但我想,她的內心其實是善良而脆弱的,現在,她很需要家人的保護。我想,這種保護,只能由母親來提供。”

在白熾燈下,她的臉雖青腫駭人,但眼神卻清澈堅定,和久經商海風浪的女強人對視也不落下風,任媽媽和她對視一會,欣賞之色,越來越濃,不知想到什麼,又忽然難過起來,一聲長嘆,心灰意冷地說,“你說得對,也許萱萱不是好女兒,但我也不是個好母親——胡醫生,你媽媽是真有福氣。”

這句話,於她只是有感而發,任媽媽很快又振作,“我知道了,胡醫生,你放心好了,家長的責任我自然會承擔起來,她爸爸那邊,我瞭解,你既然這樣說了,哪怕萬一也好,他絕對不敢要那樣一個女婿的。”

又說,“你回去好好休息,我們加個微信,以後有任何事情,你都可以來找我。”

胡悅聽得出來,這承諾,是因為任小姐前前後後,多得她照拂,但也是因為在這一刻,她成了任媽媽心中理想卻又不能擁有的女兒化身,在她身上,寄宿了一點柔情。她也許做不了那個有福氣的媽媽,但總可以沾沾邊,也享受一下和懂事的小輩相處的感覺。

這樣的好意,她當然不會拒絕,胡悅加了微信,同任媽媽道別,回去等急診科這邊有空包紮她的腳踝,謝芝芝已經被她打發回去了,她坐了一會,無聊地玩著手機,有意保持繁忙,不讓自己多想任媽媽那句話——她是無心,可正因為無心又真情,那句話實在是很戳心。

分散注意力的效果是顯著的,八卦貼刷刷,漸漸感傷就過去了,胡悅現在有一點想上廁所,卻又懶得站起來,正在那裡糾結的時候,手機忽然一陣振動,師霽連著給她發了七八條微信。

【你出車禍了?】

【受傷了?】

【在急診室?】

【你有病?】

【怎麼不告訴我?】

【怎麼不回訊息?】

這……她是傷患欸,他這什麼質問的語氣啊?話說回來,是誰告訴他的?胡悅沒有馬上回複,切到幾個工作群去看了一下,裡面風平浪靜,謝芝芝並沒有提出來討論……難道是她私下去和師霽說了?

正疑惑,手機大響,師霽直接打電話過來。

“你沒死怎麼不回微信?”一接起來他就質問,語氣兇巴巴的,話也說得不好聽。

但,終究是關心,那份焦急,雖然掩飾過,但胡悅又怎麼聽不出來?

“我……那不是手受傷了嗎……我打字不方便啊。”

胡悅沒有懟回去——雖然很想,但是像她這樣的人,能獲取的關心不多,本能地,每一分都很珍惜,她不由有些弱氣地解釋。“而且剛才事也挺多的——”

“你手機就裝了個微信嗎?”師霽打斷她,粗魯地罵,“你是傻逼嗎?不知道手機還有個功能叫電話嗎?跟我讀一遍,手提電話,手、提、電、話——”

他也就是罵幾句消消氣罷了,沒等胡悅回複,便問,“你現在還在急診室?”

“嗯。”胡悅還想多解釋幾句,但依然沒機會。

“我馬上過來。”

才說完,他就掛了,一句多餘的問候沒有,可見心情極其不佳,胡悅瞪著手機,禁不住做了個鬼臉,牽動受傷部位,又疼得齜牙咧嘴。她放下手機坐在那裡,過了一會,想到師霽的怒氣,又不禁微微地笑起來。

要被罵了吧,又是她的錯啊,出了這種事,怎麼能不和他這個……老師說一聲呢?

是啊,在這座城市裡,在這個世界上,她也不是孤零零的一個,她……也有可以通知,必須通知的人啊。

這感覺,很陌生,但……

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