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的!人家是紫微星入命、紅鸞星入命什麼的,我看你是醫鬧入命吧——我說,悅悅,你虧得是在我們十九層做,醫鬧少點,要是在急診那邊,我怕你活不下來啊。真的,什麼時候人家就拿著刀來找你了也不一定。”

“別說了。”胡悅嘶啞著嗓音抗議,她試著動了一下,渾身肌肉都跟著痠痛,不禁痛撥出聲,“芝芝,你其實不用特意留下來陪我——”

“沒事,反正都考完證了,我回去也是閑著,你這個樣子一個人在外地,我不留下來,找誰照顧你?”謝芝芝反問著,體貼地為胡悅拆開方便筷和湯匙,“左手疼不疼啊?要不要我餵你?”

當醫生的,左右手一般都很靈活,畢竟,用進廢退,外科醫生在實踐中需要左右手協作的事項太多,胡悅也不想被人餵食,那感覺太羞恥了,她說,“不用,我自己吃好了,你也吃啊——”

謝芝芝給她買的是粥,配了幾樣小菜,因為胡悅是右邊身體整個摔到地上,臉頰也被撞得淤青,現在高高腫起來,不便進食,她自己吃個粥店兼賣的飯團也就罷了,見胡悅顧盼門外的樣子,知道她心意,“我去問問吧,手術肯定是沒這麼快的,不過,她家裡人應該到了吧。”

“麻煩你了。”胡悅沒有再客氣,“畢竟也算是朋友,我挺牽掛的。”

“這個女孩子運氣是不好。”謝芝芝走到門口,攔下護士問了幾句,“警察聯絡到她家裡人了,現在正在過來,你放心好了,搶救很及時的,應該沒有生命危險——有我們本醫院的醫生擔保,肯定不會因為押金誤事了。”

警察能聯絡到家裡人就好,不然,還要找師霽這邊傳遞訊息,訊息來源不同,任家人如果多想那就不好了,那麼高層次的家庭,他們這樣的平民百姓還是能撇清點就撇清點。胡悅舒了口氣,謝芝芝續道,“她是真的倒黴啊,我記得之前她不是還坐輪椅來的嗎?是腳才受傷?這才好沒多久吧,又被撞斷了。”

她雖然是美容外科的,但大家都在各科輪轉過,謝芝芝也有自己的判斷,嘴唇扭了一下,沒有說下去,但胡悅其實明白她隱藏的意思,她吐了口氣,心頭沉甸甸的,搖了搖頭,“說是運氣不好……也不算吧,不過,她是挺倒黴的,撞錯人了。”

“啊?”謝芝芝是何等的八卦人才,胡悅這話,含糊其辭的——到底是司機撞錯人了,本來目標是胡悅,還是任小姐遇人不淑,剛才的車禍並非是意外,而是有意安排,她肯定要跟著尋根究底,“悅悅,這麼說,剛才的事情,有內情啊?——你可要注意安全啊!”

她能多叮囑這一句,算是挺會做人的了,胡悅對她笑一笑,把頭靠到謝芝芝臂彎裡,“好,謝謝芝芝,你對我真好。”

“說這什麼傻話。”謝芝芝自然入戲,撫著她的左臉輕嘆,“你可要好好照顧自己啊——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只是被帶著飛出去,這要是你也被撞了,我們心裡該多難過?”

能有多難過?不過都是別人的事情罷了,無非就是惋惜感慨幾句而已,胡悅知道得很清楚,她在這世界上留下的痕跡太淺,有誰和她真有牽連?就是死了,可能也沒有人會真的在乎,就像現在,受了傷,也可以說是從鬼門關打了個轉回來,但想來想去,竟然連一個能打電話的人都沒有,能有個謝芝芝陪陪她,不管她出於什麼心理,她也總是感謝的,“讓你擔心了。”

兩人溫情了一會,又嘆起剛才的事,謝芝芝出去打探了一番,回來說,“那個司機已經被抓起來了,聽說喝了很多酒,這些酒駕的人真是該死!害人害己!——悅悅,你感概說撞錯人——”

“我是說,她運氣不好,情路不順,不是說車禍的事情,當然,車禍也夠倒黴的。”胡悅不願和她多講,大人物的恩怨情仇,小人物知道得太多並沒有好處,“芝芝,能不能拜託你注意一下,等下他們家裡人來了,你推我出去和他們說幾句話——畢竟是朋友,她又是來找我,總是要有個交代的。”

“這是當然。”謝芝芝爽快地答應下來,低頭開始發訊息,“對了,你這個樣子,明天肯定不能上班吧,要不要我幫你請假啊?——今晚你幹脆就睡到我們自己的病床上去好了,剛好我們的護士也能照顧你,等下正式來給你包紮了我們就回去,我叫藥房那邊送一支祛疤靈給你。今晚要不要我留下來陪你?”

胡悅被任小姐帶得飛撲出去,右側擦撞過一整片共享單車,臉腫了,手扶地面的時候被刮傷了,這些都不要緊,在急診室這邊肯定是要被安排在較後的秩序包紮,本院醫生的特殊待遇也就是有個相對安靜的床位休息而已,她和謝芝芝都很體諒,也沒什麼好催促的,畢竟和她同時送進來的任小姐血都流了一地了,她們這種小傷,等等也就等等了。如果不是腳踝也扭傷,腫得老高,事實上完全可以自行處理,謝芝芝問她,也是怕她腳踝腫了下床不便,不過這種事,會問就顯得並不是真的想留下來。

“不用了,已經太麻煩你了。”胡悅倒是說得很真誠,這情分她是記著的了,“麻煩你一會扶我出去就行了,我自己可以回家的——在家更方便點。估計休息兩天自己揉揉腳踝這裡也就能消腫了。”

“這不太好吧?你孤零零一個人在這裡,一個人住。”謝芝芝和她又客氣了好久,也沒顧得上請假,“不如就住在醫院裡,複診也方便,反正你的東西值班室也有一套的,我們大家輪流照顧你,哎,對了——”

她低頭要發訊息,“大家都還不知道這事呢!”

胡悅不讓她講,“太高調了,沒必要的,摔傷而已,小事。”

她是風口浪尖上的人物,也自有一番顧忌,謝芝芝其實都知道,只是自己的姿態不能不做出來,胡悅表態了,她也就不再堅持,而是很自然地問道,“那你和師老師說了嗎?”

謝芝芝這一問,倒是沒什麼心眼在裡面的,也就是這樣才顯得曖昧,她都不知道原來在別人眼裡,她摔一下也要和師霽報備。胡悅一怔,含蓄地笑,“沒有啊,不是大事,請假以後他自然就知道了吧。”

“噢噢。”謝芝芝像是也感到些不妥,唯唯應了,手機一響,她看了跳起來跑過去,又拿個柺杖進來,“你朋友的家屬到了,我扶你出去。”

“護士,我女兒現在怎麼樣了?”

病人家屬,尤其是傷者家屬,表現自然都是千篇一律,胡悅還是第一次見到任小姐的母親,不過母女兩人長相相似,第一眼就認出來了,任媽媽當然心急如焚,抓著護士詢問不休,身邊則有兩個下屬狀年輕人在低聲詢問繳費、轉院、病房等細節。

“還在做手術呢,你們來得正好,趕快簽字,裡面可能要截肢——小腿整個壓爛了,我們正在緊急聯系專家,要是修複不了,那就只能截肢了。”

急診科的護士當然是急匆匆的,一疊表格丟過來,見任媽媽穿著不凡,還補充一句,“馬上要轉到專科,要是有什麼認識的專家,現在好打電話了。”

好在人沒有事,但聽說還是要截肢,任媽媽差點沒暈過去,緩了一下連忙打電話,不多時,任小姐的父親與繼母,還有其餘幾個親戚都陸續趕到,電話應該是途中就打過的,因為護士再出來的時候,態度好了不少,“叔叔阿姨你們放心好了,我們十六院的醫療水平你們也是知道的,已經聯絡了骨科和神經修複的主任專家,現在都在趕來的路上,能保住腿我們當然一定保住。”

眾人聞言,這才稍微放下心,便嘰嘰喳喳開始詢問前因後果,胡悅在角落裡默不作聲地坐了很久,此時上去自我介紹,“叔叔、阿姨,那個,我是胡悅,任小姐可能叫我胡醫生。”

任家人沒和她直接接觸過,但無不是久聞大名,任媽媽驚道,“啊,這麼說,她今天是和你在一起?”

看來,她還懷疑這一出是任小姐和達先生串通了自導自演,只是剛才不好表露而已,胡悅大略把前因後果說了,“她應該已經放棄那個想法了,這一次過來,是和我道別的,說是明天就要去b市了,在我看來,她已經準備好開始一段新生活……”

她頓了一下,幹脆壓低聲音,直接說,“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她和我說過,這是這段時間她唯一一次外出。剛才,她被撞出去的時候……我在人群裡看到了那個姓達的男人。”

雖然任小姐鬧出種種draa,但任家人還管她,自然是還當女兒看待,對師霽、胡悅師徒,只有感謝,只是他們的人情是還給了周院和師霽,胡悅和他們層次相差太大,她的情任小姐單人來還就足夠,家裡人並無與胡悅來往的必要,但信任卻是十足,畢竟,如果不是胡悅,這一出鬧劇還不知道要演到什麼時候,胡悅的明示,他們個個都能領悟。任媽媽臉都青了,憋了半天,憋出四個字,“喪心病狂。”

胡悅手裡沒有任何證據,但卻異常肯定,她說,“還有句話,我也直說了——之前,任小姐向我提出截肢要求的時候,我做過一些相關的功課,有一些有截肢傾向的慕殘者,會互相交流強迫醫生做截肢手術的手段,其中最安全的,當然是讓整條腿凍傷壞死,不得不截肢,而極端一些的做法,則是利用車禍、工具損傷等來破壞肢體功能,這樣,醫生也就不得不選擇截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