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無需多加解釋,胡悅明白師霽的意思——真實當然有,發生過的事永遠都不會改變,但像是她和他這樣的人,見過了這麼多真真假假的臉,多少也都有同樣的感觸,這世界上,真實存在,可能體悟到真實的人又有多少,除了自己以外,他們的生活中究竟又有多少的真實?也許很多時候,在最終答案浮出水面以前,所謂追逐真相,也不過只是追逐著一個自己能夠去相信的解讀。

但很多時候,是沒有最終答案的,生活畢竟不是遊戲,就像是師霽所說的,每天都有很多人失蹤,再也沒有回來,再也沒有答案,這些孤立無援的謎題就像是一個個氣球,漂浮在真實的迷霧裡,關於它們,親友該如何去解釋,該怎麼去相信,又會怎麼處理?

胡悅就在大海裡撈著那根刺破氣球的針,她並沒有放棄,但也很多次的想過,如果最終還是沒有解答該怎麼辦。就像是師霽,她想他也一樣無數次地思忖著這個問題,這橫渡苦海的行舟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重負,她注視著師霽,輕輕地搖搖頭,低聲說,“就算是永遠沒有,也阻擋不住我追尋它的腳步。”

師霽看她一會兒,挪開眼笑了笑,他像是聽懂了她隱晦的勸告,又像是得到了什麼,輕吐一口氣,好像比從前要放鬆得多。

“行吧,隨便你說好了,反正也都是嘴炮。”

這貶低是慣例,但有點不走心,好像只是例行公事,給自己找點面子,師霽有些疲倦地揉了揉額心,“你和解同和說,讓他找時間過來取樣吧。”

“啊?”

這一聲疑問包含了多重意思:為什麼是她,而且為什麼昨天夜裡還沒答應,今早就改了主意?

如果說是通知師雩潛逃的話,只有一兩天的時間,夠幹嘛的?這也太好找了吧……本來,在師霽拒絕的那一刻,胡悅對案情真相,已經有了十拿九穩的猜測,但現在,她又重新陷入了迷茫——難道師霽,真的不知道此案的內情?

“你傻的嗎?律師在這種事情上管什麼用,我們國家的律師就不是用來對抗警察的。”師霽已經完全恢複了正常,重新啟動了他的毒舌模式,“再說,親戚的dna而已,師家人還沒有死絕,除了我以外,還有我爺爺呢。”

他基本很少說起家人,胡悅楞了一下,“你祖父還——”

活著,這她是知道的,但裝著不知道比較好。師霽隨意地說,“活著啊,身體一直都不太好,讓他來s市他也不願意,在a市住了太多年,怕移了地氣反而活不久。他也老糊塗了,就這樣吧。”

確實,很多老人也不適應上了年紀還換個城市,寧可在老家生活。不過,如果說s市警察還能被找律師什麼的嚇回去的話,a市那邊可就完全沒這個規矩了,師霽說得對,如果兇手真的是師雩,他接不接受dna檢測確實左右不了最終的結果。——她只是以為他想要拖點時間而已,但現在,他忽然間又改了主意,這讓她感覺,幾乎已經攥在手心裡的那個答案一下又溜走了。

“那……為什麼要我和解同和說啊。”她還是有話說,因為不安,所以想要繼續搭話。“這是不是有點怪啊?”

師霽看了她一眼,笑了笑,他的笑容有點味道,但這韻味想要仔細琢磨的時候,卻又不見了,“就當我還是沒勇氣揭盅吧,再多逃避幾小時,不行嗎?”

已經逃避了一晚上了,再多逃避幾小時,不行嗎?

這麼多年來,即使一直讓自己相信,但也難免想過,如果……如果師雩真的是兇手的話……在最終答案快要揭曉的那一刻,本能地緊張而回避,也是人之常情吧。

這是胡悅應該恍然大悟地發出一聲‘哦’的時刻,但她卻沒有那種解密的輕松感,始終還帶了幾分保留。

——真是這樣的嗎?人之常情、人之常情……師霽真是那個常人嗎?

“……好。”

表面上,她卻還是遵循著八卦人士的基本操守,見好就收,不再糾纏不休,做出一副雖覺不妥,但還是勉為其難地答應下來的樣子,轉移話題,開始聊起輕松的話題。“對了,李小姐那邊,她這幾天怎麼樣,有沒有感染的徵兆,負壓引流系統是不是該拆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