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間,夏天已經到了尾巴,白天當然還是一樣燥熱,可晚上一過九點,外面的空氣就涼下來了,風吹過街頭,帶來汽車尾氣和都市的味道,在s市,自然是珍稀資源,十六院在浦西寸土寸金的地段,當然找不到什麼綠地來散步,胡悅說是要買水果,帶著師霽越走越遠,不禁就走到了南京西路。

“你想在這裡買水果?”師霽質問她。

胡悅吐吐舌頭,“這裡就沒有水果賣了嗎?——走吧,我還沒坐過小火車呢。”

她說的小火車是那種長長的電瓶車,從南京西路這頭把人搬運到外灘的那種,高峰時期可能還要排隊,現在快收攤了,人少很多,一整趟車只稀稀拉拉坐了幾個乘客,胡悅拉師霽坐到最後頭朝外的兩個位置,“哎呀,這樣看,南京路還是蠻好看的嘛。”

“有什麼好看的,不就是一群大路店鋪,這一條街恨不得要開十家傣妹,二十家美特斯邦威。”

天這麼熱,師霽當然不會穿短袖襯衫,他的西裝本來就沒穿著,搭在手上,一邊抱怨,一邊解開領口的紐扣,又把袖子捲起來,胡悅看得直笑:“開起來就有風了,不急哈。”

又好奇地問,“傣妹是什麼?”

“火鍋店,人均大概就三四十,以前——大概十年以前,很走紅的。”師霽說,他看著周圍的風景,“十年了,南京西路也舊了。”

“是啊,現在好像也就是外地人才喜歡來這裡了。”胡悅說,現在三四十,別說吃火鍋了,在這樣的地段,連一份沙拉都叫不到。“十年前,s市的房價應該還很便宜吧。”

“是現在的五分之一吧。”師霽往後靠了一下,多少也有點隨遇而安的味道,“現在,本地人都在新天地、陸家嘴,南京西路也不洋氣了。”

也所以,這裡才堆滿了符合外地一般遊客消費水平的快消店鋪,真正的奢侈品早已搬離,或者從未來過,十年前曾是南京西路地標的諾基亞,現在那裝潢看著已經老舊又退時髦,年輕人不再對這個名字感到敏感,十年的時間,讓所有人都對太多的變化熟視無睹,再回頭看,才會發覺有多麼天翻地覆,只有自己,才能看到十年前那個初到貴地的年輕人,穿著不是那麼時髦,站在南京西路的一角,彷彿來到宇宙中心,仔仔細細地打量著花花綠綠的招牌,那時候,這城市的繁華和他彷彿沒有一點關系。

每年都有很多這樣的年輕人來到s市,在s市留下一段青春,這城市對這樣的故事並不稀奇,但這並不意味著當事人對這段經歷就無所謂,那個身影,會永遠留在回憶的角落裡,光是回望,都能讓很多人濕了眼眶。

師霽當然不至於濕了眼眶,但他也因此柔軟了一點,他打量著流光溢彩的霓虹,一聲低低的鳴笛,小火車開了,這燈紅酒綠的十裡洋場,次第在眼前浮現,胡悅撐著下巴,專注地望著這夜風中的街道,她唇角慢慢浮現出恬靜的笑容,不用說話,她現在感覺很好。

“你以前來過這裡嗎?”

“可能很小的時候有來過,後來沒有。”胡悅說,“以前爸爸媽媽帶我來旅遊的時候,來過吧,從這裡走到外灘,外灘坐輪渡到對過去,去東方明珠——”

九點多,外灘這道世界上最昂貴的風景線之一,漸漸也熄滅了燈火,三兩人群依舊徘徊在江邊,東方明珠隱於雲霧之中,看起來今晚可能會下雨,江風比平時要涼爽,胡悅站住腳,指著東方明珠,“看,這就是我小時候去過的地方——以後讀書上班,一直就沒有機會去了。”

“你讀研究生的時候,很少進城是吧。”師霽隨口推測,“連傣妹都沒吃過,經濟這麼窮困的嗎?”

“沒吃過這個也可能不是窮困,是不喜歡在外面吃飯啊,”胡悅嘀咕,“我讀研究生的時候哪有什麼傣妹啊……重慶雞公煲都不流行了,黃燜雞米飯的天下好吧。”

“你不自己做飯嗎?”

“沒時間,宿舍做飯也不方便。”胡悅掛在欄杆上,看下面黑漆漆的江水,這樣隨意地聊著家常,心裡的擔憂好像也化解了不少,對李小姐的病情,她態度開始轉為積極,“以前……挺苦的,所以要感謝老師。”

“謝我?”

“謝老師讓我變得富有啊。”胡悅笑嘻嘻地說,“可以毫無顧忌地當住院總,還是很感謝了。”

師霽輕噱,“你的工資能有多少?這就覺得富有了?”

“對,的確還不是很多,”胡悅趕緊說,“所以任小姐的提成你打算什麼時候給我——給我多少啊,老師。”

“一百萬做個脂肪填充,你是在做夢吧。”師霽毫不客氣地說,“大部分錢都退回去了,我就收了十萬手術費——你真當任家是吃素的呢?”

會這麼說,也就意味著,任家那邊,真是他——

胡悅心中一動,欲言又止:算了,今天風這麼好,有些事,不想提起,她——她甚至什麼都不願想,只想著這樣自由自在地瞎聊。

“那十萬也很多了呀,見面分一半好吧。”她說,“□□瞭解一下?”

“你六我四?”師霽不怒反笑,“你很有做渠道的天賦啊。”

任小姐是她帶去的客戶,渠道抽成一般是要高一點的,胡悅也笑,“渠道商只問你要六成?我聽說有八二分成的呢。”

“八二那也誇張了。”師霽抽一下鼻子。